一

大概是工作没有得到领导的认可，那年夏天，我是最后一个到北戴河培训的人。说是培训，其实就是公费旅游。挂羊头卖狗肉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明说出来，大家都会有诸多不便，于是换上一个得体的名头，则可以皆大欢喜。就像各地的洗浴中心，会把不可描述的服务统称为大保健，道理是一样的。

我住的宾馆离海边很近，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海。九月的北戴河，己经有了初秋的味道，淡蓝色的天空，几片白云，在软绵绵的阳光下，随风变幻着形状。远处，海浪拍打着沙滩，划出了一条白色的海岸线。

行程早己安排好，几堂可去可不去的讲座，两天的跟团旅行，其它的时间自由活动。 在无暑可避的季节来到避暑胜地，就象发达后的男人遇到己为人妇的初恋。在这段无奈的时间，我遇到了孟芸。

那天，我中午才起床，为了打发时间，吃完中饭，我就去了网吧。“北京申奥的秘闻，肯尼迪的艳史，柏拉图式的爱情。”正当我渐入佳境，在网上冒充哲人的时候，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坐在了我旁边，她打开电脑，戴上耳机，调整好沙发的靠背，自顾自听起了歌。她的音量很大，尽管隔着耳机，我还是听出是一首悲伤的情歌。此外，我还闻到她身上呛人的酒味。

我打量着她，弯弯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小巧的嘴，仅从侧面，我便确定她是位美女。

对我不怀好意的眼神，她没有理睬，她一直盯着屏幕，想着自己的心思。

“自己来的？”我搭讪道。

“你.....有烟吗？”她看了看我。

“噢，有....有。”

她点着了烟，吸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显然，她不会抽。

“喝了多少啊？”

她没再理我，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于是我闭了嘴。但不久，我听到哭声，一开始是小声地抽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上帝，又是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我暗笑。

烟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先生，这不许抽烟！”服务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嗯…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吗？”显然，他误会了我俩的关系。

“我....”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就哇哇吐了起来，随后她倒在地上。

二

第二天不到六点，我就醒了。我眯着眼，看着隔床的女孩，很想笑。昨天服务生把她拖进来时，我就很想笑。我想起了书上介绍过的“防狼术”，大概是教女孩遇到色狼时，应该立刻把手指伸进喉咙，让自己呕吐，吐得越多越好，最好吐满全身。说这招会使60%的色狼选择放弃。我当时想，作者真牛，我就属于那60%。

“我怎么在这？”女孩醒了，腾得一下坐起来，在确认毫发无损后，她紧盯着我。

“你不记得了？昨天喝了多少啊？”我撇了撇嘴，走到窗前，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噢，对不起。”女孩理了理头发，用大拇指揉起了太阳穴。

“幸亏遇到了改邪归正的我。”

“噢，是吗？”女孩笑了。

“怎么了？失恋了？那应该去丽江，或许有艳遇。”

“不是。”女孩低着头。

“你一个人来这的？”我倒了杯水，递给她。

“是的……不是……”她支吾着，“过两天....有人接我。”

“我现在要出去了，马上就要走。”

“噢……”女孩呡着嘴，低头想了想，“您看这样行不行？一会我自己走，您有什么贵重物品，就带着。”

我看着她，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确定她不是坏人后，便点了点头。

当天的行程是山海关一日游，主要内容就是和不熟的同行者尬聊，和追逐叫卖的商贩斗气，和翻修一新的古迹拍照，同行的人个个兴高兴烈，而我却对这些毫无兴趣！好在，导游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只骆驼，我骑着它在广场上走了几圈，总算找到了一点旅游的感觉。

晚上回来，己经到了九点，打开房门，我又看到了孟芸。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T恤，在柔和的灯光下，很有活力。

“回来了，你吃饭了吗？”她抢着问我。

“吃了，你......没走？”

“我.......我没地方去。”她小声说，“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借钱可没有！”

“不是....不是借钱，”她的脸又红了，“你...什么时候走？”

“9号，后天。”

“9号？也是9号，我...我没钱了，但我要等到9号，到时候...到时候...会有人来接我。嗯...让我住这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她讨好地笑着，一边说，一边拿出身份证，双手递给我。

“嗯，不过......”我欲言又止。

“谢谢你”。

“不怕我是坏人？”我挤了挤眼。“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好人”。

“昨天.......？”

“昨天是你运气好，我可以改邪归正，也可以改正归邪。”

“呵呵！”她笑了，“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写故事的，就是把看到的事，听到的事，想到的事，编一编写出来。”

“噢，都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吧，听说过这句话吗？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嗯，那你可以....可以....写写我的故事吗？”她怯怯地问。

“可以，但要足够精彩”，我卖了个关子。

沉默一会后，她慢慢抬起头，盯着我。“肯定精彩。”她坚定地说。

三

“你看，我这有道疤。”女孩撩起额头上的碎发，“小时候，我后妈打的。”

“噢。”我倚在床头看着她。

“我爸年轻的时候可潮了，他是我们村第一个穿喇叭裤的人，别人还只知道种地，他就知道出门做生意了，那时候，他赚了不少钱，我家是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盖楼房的。那时候，我爸出门回来，总给我买新衣服、新玩具。在学校，我用的东西都是同学中最好的。”

回忆起美好的往昔，女孩脸上浮出幸福的笑容。

“但也是那个时候，爸妈开始吵架，天天都会吵，见面就吵，后来发展到动手，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俩离婚了，我跟了我爸。”

说到这，女孩叹了口气。

“很快，我就有了后妈，说来也怪，我爸再婚后，生意就一落千丈，一两年时间，不仅亏光了本钱，还欠了债，我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噢。”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是被我后妈，用扇耳光方式叫醒的，她只要看到我，就会生气，没有任何理由。遇到任何不顺心的事，她都会迁怒于我，骂我是灾星。在家里，她随时随地都会打我，扇耳光，拧耳朵，有时候，我受不了了，真想一头撞死。”

女孩一边说，一边低声抽泣，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有点手足无措，忙拿了张抽纸递给她。

“你爸不管吗？”我问。

“他不常在家，在家也不敢管，只会事后，偷偷塞给我一点钱” ，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泪，苦笑了一下，“你知道那时候我最喜欢干什么吗？”

“嗯？干什么？”

“我最喜欢找蚂蚁窝，找到以后，用棍子把蚂蚁都挑出来，然后用开水烫死它们。”

“这......”

“看它们挣扎或逃跑，我就特别开心，是不是很变态？可是当时，我就喜欢这样干。”

“噢！”我尬笑着。

“这矛盾久了，总是要爆发的。我上初二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和她碰了个对面，她上来就扇了我两个耳光，那天也邪，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反抗了，拿起水勺砸了她，当时她就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之后，她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扯着我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打，我的脸被打得没知觉了，耳朵嗡嗡直响，脑袋完全是晕的。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了，就想着和她拚命，一起去死。后来，她实在打不动了，才松了手。和以往不一样，这次我没有跑，我退了几步，低头向她猛撞过去，可惜，她躲开了，我撞到了墙角，那血流的啊，像打开的水笼头，我脸上、身上、地上全是血。后来，我缝了十七针，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噢！”我眯着眼，努力把这张清秀的脸和这惨烈的情景联系在一起。

“我差点死了，”她的眼睛闪了闪，“出院后，我去了外婆家，两年后，外婆过世了，我就出来上班了，在宾馆当迎宾员。

“噢。”

“你困了吧？玩了一天，你一定累了，我的故事还长，要不，明天再讲吧？”

也许是我累了，也许是这个故事让我不舒服，也许两者都有，我点了点头。

四

夜里，我做了很多个梦。

我梦见自己走在山路上，路上长满了草，我向前走的时候，草总会拌着我的脚。

我梦见自己躺在一条河里，河水是红色的，我想上岸，但身体却被河水裹持着，动弹不得。

我还梦见自己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看到了很多古代的城池，看到了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都瞪着红色的眼睛。

这些梦是一段一段的，彼此没有任何的联系。奇怪的是，做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醒着，我听到了一些声音，还看见了孟芸，她孤伶伶地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不过，我实在太困了，还没来想明白，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孟芸早就起了，她换了一身休闲的运动装，看上去很利落。

“今天去哪里？”她问我。

“按行程，上午去鸽子窝公园，下午沙滩自由活动。”

“可以带上我吗？今天......今天我想去走走。”

我笑了笑，同意了。

当天的天气很好，和煦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蓝天白云下一望无际的海，一群群海鸥上下翻飞，追逐着白色的浪花。北戴河沿海公路上，到处是大自然不饰雕琢的美景。

“这儿为什么叫鸽子窝？”进了公园，孟芸问导游。

“看到了吗？那块临海的巨石像不像一只雄鹰？它叫鹰角石，因为长年都有野鸽子在石缝中筑巢，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叫鸽子窝了。不过，这里真正出名是因为毛主席的那首词——《浪淘沙·北戴河》。”导游说。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我诗性大发。

“好美！”孟芸看着我。

“只有毛主席才有这份才气和豪情，和他的《沁园春·雪》一样，大气磅礴。”我站在鹰角石的悬崖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着沙滩上，一层层翻起的海浪，看着天空中，飞翔的海鸟和远方的巨大油轮，不仅走了神。

“这有多高？”孟芸扶着悬崖上的护拦，小心翼翼地问我。

“怎么也有三十米吧。”我走上前，扶着拦杆，探头向下看。悬崖下海礁林立，在海浪的拍击下，泛着白光。

孟芸向前挪了半步，闭上眼睛，挺直了身体，慢慢展开了双臂。“我来了！”她大喊一声。

“你干嘛？小心一点！”我叫道。

“嘿嘿”孟芸调皮地笑了，一步跳了回来。

吃完中饭，我和孟芸去了海边。虽然换了泳衣，但试过水温，我打消了下海的念头，可孟芸却很坚决。

“水再凉，我也要下。”她说。

“随你。”我打量着她，她扎着马尾，皮肤雪白，凹凸有致的身体把泳衣撑得满满的。

“流鼻血了。”我摸了摸鼻子。

她红了脸，忙低下头，上下扯了扯泳衣，转身跑开了。

晒了大半天的沙子，干燥又温暖，我躺在上面很舒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我到了一个茂盛的果园，树枝上，草地上到处都是熟透的苹果，连空气都弥漫着苹果发醇后的酒香，天空是白色的，橙色的太阳孤伶伶地悬在半空，看上去很不真实。远处，有一群麋鹿在吃草，长长的鹿茸斜支着，像土里长岀来的木棍，还有几对祼露的男女，健美的身材发着诱人的光，我瞪大了眼睛，心头一阵狂跳......突然，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她头上戴着花环，穿着碎花长裙，上身裸露着，硕大的乳房直挺挺地对着我……

“知道了！知道了！”

“你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嘈杂声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看见孟芸在我旁边，后面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救生员。

“看不见防鲨网吗？”救生员不依不饶。

“哪有鲨鱼？”孟芸不服气。

“遇到就来不及了，到时候，连骨头都找不到！”救生员看了看我，嘟囔了两句，走了。

“鲨鱼都不怕？”我说。

“哪有鲨鱼？我就试试水有多深！”

“你都不够鲨鱼一顿的。”

孟芸没接话，挨着我坐下来，双手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直愣愣地看着海面……

五

从海边回来，已经六点了，我俩匆匆吃完饭，回到房间，孟芸便继续讲起了她的故事。

“ 我知道！”孟芸看着我，“童年的经历，对我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我叛逆、狭隘、敏感而且心肠硬。”

她这么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是他......他告诉我的，是他，彻底改变了我！”孟芸的眼眶红了，“他叫舒华”。

“我的工作是迎宾员，每天就是穿着旗袍，站在门口，不断地重复，‘你好，欢迎光临！’‘你好，请慢走！’工作简单又无聊。不过，可以养活自己了，我还是很开心。在宾馆上班，吃住是免费的，赚的钱如果不乱花，基本上可以全部攒下来。”

“就在那里，我遇到了舒华，他是一家电梯公司的销售总监，每周都会来酒店消费，我很多同事都认识他。本来，我和他并没有交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迎宾员，而他是一家大公司的营销总监，我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永远也不应该有什么瓜葛，可谁知道呢……”

“那天，领导通知我，让我去二楼包房，说有客人让我过去。进了包房，我才知道是他，房间里还有两个人，我一进门，他俩就不停地说，“真像！”，“真像！”。我也不明白他们说什么，舒华让我坐在他的旁边，我说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能脱岗。他笑了笑对我说，他已经跟老总打好招呼了，让我一定赏脸！我哪里懂这些呀，想想也不能说不行吧，便坐下了！后来他们谈的事，我也听不懂，更插不上嘴。所以，尽管他一直细心地招呼我，但这顿饭我吃得很不踏实，我一直在纳闷，他为什么让我坐在这里？”

“这以后，他就追求我了，天天都会来找我，经常制造各种小惊喜，逗我开心。我心里想什么，他好像都知道，我有什么需求，不等我说，他就已经办好了，甚至很多我都没有想到的事，他都已经帮我安排好。父母离婚后，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也不懂什么叫谈恋爱，反正就感觉越来越离不开他。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他，一天见不到他，整个心都是空的，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踏实。我想，如果能永远这样，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但有时，我又很担心，因为我觉得这份幸福太不真实。”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俩外出郊游，我问了他，为什么会选择我？他想了想，终于说了真话，他说我长得像极了他的亡妻，那个女人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俩相爱多年，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结婚以后，那个女人很快怀上了孩子，但万万没想到，孕检时，医生却告诉他们，女人有先天性心脏病，怀孕有危险，不适合当母亲。舒华是家里的独苗，肯定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但遇到这种情况，他毅然选择了放弃！但那个女人却不答应，而且态度非常坚决！最后，他妥协了，可惜上帝并没有保佑他们，这个女人死在了产房，孩子也没保住。为了这件事，舒华非常的内疚，整整三年都走不出来，直到遇见了我。”

“知道了这些，我心情很复杂。一开始是生气，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我觉得自己吃了亏，觉得舒华对我的感情，并不纯粹！舒华所有的好，其实并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个女人，自己只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后来是嫉妒她，嫉妒她在舒华心中的地位，她既使人不在了，却还在分享着舒华的感情。但后来又慢慢想通了，觉得没必要和一个死去的人争，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我还应该感谢她，因为没有她，自己不会遇到舒华。现在舒华是属于我的！舒华对我好，就足够了。”

“ 也是！”我插嘴说。

“上班后，我住在宿舍，从来没回过家，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也是每次放假时，最让我尴尬的事。舒华问过我，但看我不愿谈，就没有再问。”

“有一天，我爸突然来找我。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以前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并不怪他！他一见我就流了泪，哭哭啼啼地说对不起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过早弯曲的背，我知道他过得也不好，我的继母带了一个男孩，生活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身上。”

“过了一个星期，我爸爸又来了，这次他带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老了很多，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她站在我爸的后面，低着头，不敢看我。我爸对我说，今天带她来，是希望我能原谅她，毕竟还是一家人，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那个女人在后面喊我，说对不起我，说是那些年日子太难了，确实是她的不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带着哭腔。”

“后来爸爸又来了几次，但只要带着她，我就不见，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见到她，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那段时间，舒华好像有事想对我说，但总是欲言又止。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一谈到我爸和那个女人，他就会停下手头的事情，耐心地听我的倾述，我爸说了什么话，我怎么想的，他都问得清清楚楚，但并不发表看法。最后，他总会搂着我，让我忘记那些仇恨，说放过别人就是善待自己！我说我做不到，他就会笑，说做不到就做不到吧，说他永远支持我，说现在就陪着我一起恨，直到有一天恨不动为止，他这么说，我也知道是在逗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没听他说过谁的坏话，更没恨过谁！不过，总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但道理归道理，做不做得到可是另外一件事！”

“有一天，那个女人火急火燎地来找我，说我爸病了，正在手术，让我赶紧去医院。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爸已经进了手术室，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是急性肾炎引起得肾功能衰竭，幸亏送来得及时。”

“随后的半个月，是这么多年来，我和这个女人相处最和谐的一段时间！她对我总是客客气气，一副陪着小心的样子！也许是她忏悔了？也许是她良心发现？我不知道！但看着她天天辛苦地给我爸喂饭，擦身，看着她因为睡眠不足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担心我爸的病情，而忧心忡忡的脸。我的心慢慢地软了！至少，冲着我爸，我打算原谅她了。”

“这段时间，舒华每天都陪我去医院。但却很少说话。我爸出院的那天，我带他回了家。”

“ 那天，我俩一进院子，家里的大黄狗就兴奋地扑了过来，冲着舒华使劲地摇尾巴，对我则狂吠不己，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我爸会找到我，为什么继母会找我和解，为什么他和我爸见面时，好像早就认识，为什么刚刚带他回家时，他居然认识路。”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背地里安排的。”

“这是我第二次和他生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生的是什么气，反正我就是不高兴，整整三天，我都没有理他！他也不着急解释，总是笑呵呵地看着我，赔着小心！缓了几天，我气消了一点，他才好言好语地对我说，他希望我忘掉仇恨，和过去和解！他希望我有个家！至于瞒着我，是担心我不接受我的继母，希望给彼此一段时间。他总是这么会说，一肚子的道理，和每次一样，我总是说不过他。”

“和他在一起，我虽然快乐，但有一件事，却让我很苦恼！就是我无法融入他的生活，每次和他的朋友聚会，他们聊得话题我都插不上嘴，我只能傻傻地坐着，不懂装懂地附和几句。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只能是个听众，这让我有点累，我知道这不怪他，是我的问题，我书读得少，这方面和他有差距。有时候，我会和他谈到这个问题，他总是摸摸我的头，什么话也不说，我知道他是怕我难堪，可是他越这样，我就越苦恼。”

“我俩好上以后，酒店把我调到公关部，工作时间上，我自由了些。我报了一个工商企业管理的培训班，他知道后，非常开心！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什么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针，什么每天进步一点点，还给我讲了张海迪自学成才的故事，其实他哪里知道，能让他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动力。第一天上课，是他送我去的。听了半个小时，我就有点灰心，我的底子实在是太差了，老师讲的内容，我完全听不懂。一个星期后，我彻底丧失了信心。我对他说，我不想去了，他听了以后，沉默一会，告诉我说，如果不喜欢去，那就不去吧，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得出他有点失望。”

“你觉得他是真心的吗？”我问。

孟芸愣了一下，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她才幽幽地说道：“是的，我知道，一开始我只是她前妻的一个影子，他对我好，只是为了怀念那个女人。

我无言以对，气氛也尴尬起来。

“但不管他当初为什么找我，但后来他爱上了我！”孟芸的声音很大，口气不容置疑。

“知道我不愿意参加他的聚会后，他就减少了应酬，有些应酬实在非去不可，他也会尽早回来，他知道，我会在家一直等他。 有一次，他回来晚了，是一个女人送得他，那个女人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他，一脸不屑地看着我，我气得发了疯，一把把他抢了过来，轰走了那个女人。”

“第二天，我质问他，问那个女人是谁，他告诉我，让我别担心，那天是同学聚会，大家回忆起校园生活，兴致高了，多喝了一些，所有男同学都喝高了，都是女同学分头送回去的。”

我不相信他的话，是出于女人的本能。我看得出来，那个女人对他有意思。我感到了威胁，觉得很害怕，害怕失去他，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想跟他吵，又害怕他会真的离开我，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这件事又像一根刺，扎进我的心头。

“一个星期后，舒华出差，那个女人找到了我，她化着精致的淡装，穿着一件深色的修身大衣，时尚又优雅。她告诉我，她是舒华的同学，一直很喜欢舒华，但很遗憾，当年舒华没有选择她，毕业后，她出了国，去年才回来。从同学的口中，她知道了舒华的近况，很心疼他，她说我和舒华并不合适，我俩的差距太大，如果我愿意离开舒华，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提。她让我考虑考虑，一个星期后她再找我。”

“当时，我就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心里空落落的！三天三夜，我都躺在床上，想想这个，想想那个，想着想着，我就觉得舒华回来了，正拉着我的手，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前方没有了路，我们转进了一片丛林，丛林里很潮湿，气都喘不过来，突然，脚底下冒出很多蛇，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我转身就跑，但怎么也跑不出来，最后我累倒了，躺在地上，一头狮子冲了过来，狠狠咬住了我，我大喊一声，之后我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可清醒了一会，我又想到了舒华，想着他会带着我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俩坐在了一条船上，海好大呀，一眼望不到边，海风吹得我直打哆嗦，我紧紧地抱着他，但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一个大浪过来，把我打倒在地上，于是我又醒了！但过不了一会，幻想又进入了我的脑子，我看到了红色天空，看到了硕大的太阳，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沙漠，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正拿着兵器撕杀！看到了舒华带王冠站在了高处，威风凛凛的样子象个国王！我好高兴啊！可是他却没有看见我，我大声喊他，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的眼睛从我身上扫过，与我对视的瞬间，我幸福得快要死去！我就这样想着，有时候是睁着眼睛，有时候是睡着了。连续几天，各种古怪的想法像虫子一样，从我鼻孔、耳孔和嘴巴里钻进了我的脑子，我的脑子好乱啊，根本就想不过来，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些想法从哪里来的，而且我也阻止不了它，惭惭地，我觉得我的脑子已经不属于我，有一股力量正撕扯着它，我全力抗争着，想夺回主动权，但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后来，是舒华把我送到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如果再晚来一天，我的神经可能就彻底分裂了！舒华告诉我，他回来的那天，我躺在床上，一会哭一会笑，说话颠三倒四，一会认识他，一会又不认识他。不过，送我去医院的路上，我是清醒的，我抱着他嚎啕大哭，喊着他的名字，让他不要离开我。”

“出院那天，舒华把我领到他前妻的墓地，在她的墓碑前，他跪下向我求婚！墓碑上刻有她前妻的照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舒华告诉我，前妻去世后，在她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封给他的遗书。遗书上，她告诉舒华，如果她一旦出现意外，让他一定要坚强，三年以后，上天一定会安排她回来！舒华说，他明白她的心思，他俩感情深厚，她怕一旦出现了意外，他无法接受！谁能想到，那个时候，她还想着他。”

“前妻去世以后，舒华对感情就心灰意冷了，他把心思都用在了事业上，直到三年后，在前妻三周年的忌日，他遇见了我，他这才相信了前妻许诺，相信了，这冥冥之中，真有一分天意。”

“听完他的叙述，我答应了他！不过，我提出了一个条件，让他等我三年，等我拿到大学毕业证，我们再领结婚证！因为，我不想输给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尽管我并不嫉恨她，甚至心里还在感激她，但我决不想输给她。”

“我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告别学校多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课堂。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周都会去辅导班上课，刚开始我还是听不懂，但这次我没有再打退堂鼓！听课时，遇到听不懂的地方，我就会做上标记，下课就去找老师问，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慢慢地，我感觉明白了一些，再后来，我感觉好像听懂了，这种感觉一点点的积累，不断激励着我。我意识得到，我曾经混沌的世界射进了几束光，我慢慢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清新的、理性而又优雅的！这让我惊喜不己。”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他们并不相信我能坚持多久，但最后，他们都错了！我坚持了下来。”

“半年后，我参加了考试，成绩很快出来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38分，《管理学原理》45分。这个成绩，我并不失望，必竟对我来说，这已经不容易了，我正在做的是一件很牛的事！当然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我确定：付出就会有回报，如果回报的不够，那是因为我付出还不够！又过了半年，我又一次走进了考场，这次，我终于得偿所愿！当我拿着盖着红章的成绩单时，我兴奋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段时间，舒华一直陪着我，他关心着我，照顾着我，我遇到任何困难，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我取得任何一点成绩，他都会为我高兴。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感情，从最初的担心和希望，到后来的肯定和欣慰，直到最后，他爱上了我！我承认，刚开始，我只是他前妻的影子，但后来，我感受到了爱！那是一团火，从他眼睛里烧了起来。

“ 他爱我！”孟芸大声说道，“正如我爱他一样！”

六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一个梦都没有做。只是半夜时，我醒了一次，模模糊糊地看到，孟芸又没有睡，她一会在站在阳台上，望着黑漆漆的海！一会儿回到房间里，坐在书桌前，在纸上写着什么。

快天亮的时候，孟芸叫醒了我。

“我们去鸽子窝吧，我查过了，在鹰角石上，‘红日浴海’的景色特别壮观。”

“你怎么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我睁开了眼，看着孟芸！她今天化了妆，秀气中添了几份娇媚。

“今天是九月九号！我......我......我要走了！”孟芸有点激动！“走吧，走吧，别错过了时间。”

出门时，孟芸执意带上了行李箱。我告诉她，中午才退房，行李箱不用拿，她笑了笑，并不解释。

到鹰角石的时候，天己经蒙蒙亮了，初秋的早晨，己有了几分寒意，海风也硬了。

一个拍照的小贩盯上了我们。拿着他的作品让我欣赏。可惜，我总是觉得，照片不如我本人帅气，所以我并不喜欢拍照！见我没有兴趣，小贩改变了进攻方向，他找到了孟芸，并成功说服了她。

“一会太阳出来的时候，你侧身站着，双手平托，我取个景，拍出来的效果，就像太阳被你捧在了手掌上，特别有趣！也可以让你朋友和你面对面站着，我取景的时候，让太阳正好落在你俩的嘴唇之间！呵呵，来这玩的情侣，都喜欢这个景！”小贩絮絮叨叨地向孟芸推销着他的创意，而孟芸则微笑着，自顾自地打开了行李箱！行李箱里，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婚纱，孟芸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婚纱拿出来，轻手轻脚地展平，仔细穿在了身上！她的动作很慢，神情却很镇定，整个过程像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宗教仪式。

“太美了，真的很漂亮！”看着宛如仙女的孟芸，我由衷地赞叹。

这时，太阳出来了，一束金色的光从海上铺了过来，瞬间把一切都镀上了金色，金色的海面，金色的沙滩，金色的岩石，连空气也变成了金色。

“我站在这吧，你给我照像！”孟芸小心翼翼地提着婚纱，缓缓挪到悬崖边。

照相的时候，孟芸把身体挺得笔直！她微笑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闪闪发光，阳光把婚纱镀成了金色，让她看上去如此的圣洁！我被这景象深深地震撼了，痴痴的，竟一阵恍惚。

“记住了，我的故事很精彩！”她指了指行李箱，随后，她闭上眼睛，像一片叶子，从悬崖上飘了下去。

七

配合完警方的调查，我见到了孟芸的父亲，他是接到了警方通知，赶过来认领尸体的。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被岁月彻底击垮的男人，弯曲的脊梁、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脸，一切都与他的年龄不符。

“知道她会走这一步的，谁也阻止不了！谁也阻止不了！前几天，她打电话，让我保重身体，保重身体，我就觉得不对劲，问她在哪，她也不说，问急了，她就挂了电话！再就联系不上她了，这孩子啊......性子太烈！性子太烈！”老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随他去了也好，随他去了也好，这都是.....这都是.......命。”

“您.......您节哀，她.......她这是为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抹了一把泪，抬头看着我，“警察说，最后几天，你们在一起？”

“是的。”我叹了一口气。

“那她的事，你知道一些。”

“嗯，她讲了一些。”

老人又开始流泪，声音哽噎不止，“这是....这是她留的信，有一封.....是给你的，还有这几封，是她未婚夫....出事后，她写的，她.....她留了话，让......让一起都给你！”老人一边说，一边掏出几封信来。

八

回到宾馆后，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这件事，我本是局外人，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康：

你好！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己经走了，永远地走了。

你对我说过，如果我的故事足够精彩，你就会把它写成故事，所以，我必须向你再补叙一些内容：

我考完所有的课程，总共用了五年的时间，比预期的多了两年，五年时间，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一次人生的再造，同时，五年的时间也见证了我和舒华之间的爱情。

我俩兑现了诺言，在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后，我俩决定，在拿毕业证的那天，去领结婚证，9月9号举行婚礼。

可所有的一切，在那天截然而止了。

舒华死了！他死了！

当时的情景，我没有太多记忆了，只记得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满心欢喜地看着他，想着五年来，我俩的点点滴滴，想着一个月后，我穿着婚纱成为众人的焦点，想着不久后，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我成了一个母亲，甚至还想着，我俩老态聋钟时，搀扶在公园散步，坐在长椅里， 回忆过去。

那台大货车是从对面斜冲过来的！迎面撞到了我们。

一天以后，我才醒过来！医生告诉我，是安全气囊救了我，我有点外伤和脑震荡，养半个月就没事了！我急忙问舒华的情况，医生支支吾吾地说还好，说目前在监护室，暂时不能探视。

十天后，我才从父亲嘴里，知道了舒华的死讯！其实那天，他当场就没了，因为怕影响我的治疗，所有人都瞒着我。警察告诉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舒华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通过还原当时的情景，司机出于自身保护的本能，一定会下意识地往右打方向盘，但那一瞬间，舒华却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知道了这一切，我不顾父亲的劝阻，立刻就去了舒华的墓地！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时，我几乎晕了过去，恍惚间，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听见了他在说话，像往常一样抚摸我的头发，淘气地捏着我的腮帮，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挠着痒痒！我还听见了他的叹息，看见了他恋恋不舍的眼睛！最后，我还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他想我。

从墓地回来，我就有了这个想法，舒华走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我要去找他，永远和他在一起，就在9月9号，我俩计划婚礼的那天，我要穿上婚纱，和他举行婚礼，有了这个想法，我内心就平静了，甚至还有点欣喜和期盼。

余下的十几天里，我回了一趟家，给家里添置了一套像样点的家具，给继母买了一双皮鞋，还给弟弟买了一个漂亮书包。之后，我去见了见改嫁到外省的母亲，我俩已经快十年没见面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外婆的丧礼上。办完了这些事，我挑选了一件漂亮的婚纱，带着它，我来了北戴河。

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天，和父亲通完电话，我就去了酒吧，喝了不少酒！酒醒之后，我就看见了你。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觉得足够精彩吗？

哦，还有一件事，出事后，我给舒华写了几封信，现在也一并转给你，希望对你写故事有一些用处。

最后，谢谢你的帮助！谢谢！

                                    孟芸    绝笔

九

看完了信，我的眼晴湿润了，我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打在了我最柔软的地方！一种悲苍、遗憾、失落、羡慕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占据了我的心。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看着在海风中，急速飞翔的海鸟，心情无法平静！这时，天空下起了雨，海风夹杂着雨水，扑打着我的脸，冰冷的雨水像刀片一样，切割着我的肌肤！我的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流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我的情绪才慢慢地平复，我洗了一把脸，喝了一杯热水，等身体舒服了一些，我又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孟芸的信。

十

亲爱的华：

我今天好多了。

已经三天了，我恢复得很好，就是头有点晕，医生不允许我动！所以只能给你写信了。

听爸爸说，你还在监护室，你要加油啊！我们说好了的，9月9号你要来娶我呢！你记住了！娶我的那天，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向我求婚的时候，声音一定要洪亮，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爱我！永远爱我！那天我会穿上最美丽的婚纱，用最好的状态迎接你，我也会大声告诉所有人，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一想到那个时刻，我的心就会狂跳，脸就会发烫，身体还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好了， 医生说我了，说脑震荡，要静养，少用脑！只好写到这了。

                                                爱你的芸

十一

亲爱的华：

已经五天了，我好想你！爸爸说你恢复得不错，但看不到你，我总觉得不踏实。

这几天， 我总爱胡思乱想！想起你过去的那些事，鼻子就会酸。

记得那一次，你说过生日的时候，给我做一个蛋糕。我心里想，你会做吗？那天，你一早就出门买了食材，回家就开始折腾，看你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样子，真把我乐坏了，可是后来，当我从甜得发腻的蛋糕中，吃出一个刻着我名字手环时，我却哭了。

还有那一次，我俩去爬山，半路上我扭了脚，走不了了。你背着我，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一天！到了家，你给我按摩，贴膏药！我的脚很痛，但心却很暖！后来，我躺在被窝里，看着你咬着牙，捏着针，挑你脚上的水泡时，我流泪了，可你却说，因祸得福，把你的脚气治好了！哎.....你又让我大哭一场。

说这些，如果在你面前，你又会捏我的鼻子了.....

                                                爱你的芸

十二

亲爱的华：

今天，是第十天了。

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发慌。其实，我己经没事了，但爸爸坚决不让我下床。

我向他打听你的情况，他总说正在恢复，正在恢复！我问医生，医生说你不是他的病人，他不清楚！真可气，他们怎么能这样敷衍我？

我猜，你的伤肯定比我重很多！否则，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亲爱的，再过三天，我就可以下床了，你不来照顾我，那我就去照顾你吧。

哎，医生来了！我只好收笔了！这一点，医生说的还挺对，这几天，我想多了一点，就觉得头昏脑胀的。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爱你的芸

十三

华：

今天，我才知道，你已经走了。

下午，我去看你了，在你的坟前，看着你的照片，我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照片上的你，笑得那么温暖！ 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的安排！如果是，我一定要狠狠地诅咒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我迷茫的时候，让你来拯救我，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把我打回了原形。

确认消息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爸爸摇着我的肩，告诉我，你已经走了，走了，永远地走了！让我面对现实，我这才突然醒了过来，那钻心地疼啊，像一团火，从心口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

警察告诉我，在生死抉择的一刻，你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警察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

亲爱的，你真傻啊。

在你的坟前，我哭得肝肠寸断！抚摸着你的照片，我的心像扎满了刀子，与你对视的瞬间，我竟一阵眩晕！ 恍惚之间，我看见你在对我笑，听到你在对我说话！那一刻，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再就没有停下来。

回来的路上，你的声音一直环绕在我的耳边。我听见了你在呼唤，从山坡上、从树林里，从天空中，我还看见你站在田野上向我招手，在树梢上向我微笑，看见你躲在云彩后，调皮地向我眨眼，风吹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是你在抚摸着我的头发，捏着我的脸颊，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话，这感觉如此的真切！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你的体温，你的气息！听见你心跳的声音。

那一刻，我明白了，你没有离开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任何力量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想好了，我要去找你！就在9月9号，我们约定的那天，我要穿上美丽的婚纱，化上精致的妆容，当你的新娘。

这样一想，我的心就不疼了！甚至还有点兴奋和期待。

一个这样的结局，多么美好！对我而言，最幸福的，就是和你一起死去。

是的，只有死亡，我们的爱情，才能永生。

亲爱的，9月9号。

                        我爱你！永远！

十四

离开北戴河的那天，风很大，但我还是决定再去一次鸽子窝。

我站在悬崖边，看着海浪拍打着岩石激起的滔天巨浪，看着海鸟相互追逐，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时而高亢地鸣叫，时而悲伤地呜咽；看着满载货物的巨轮，拉着嘹亮的汽笛驶向远方；我的心情就像这澎湃的潮水，无法平静！海风扑打着我的脸，我大口呼吸着，一阵凉气钻进了我的胸口，迅速地在全身散开，惭惭地，我的血液开始凝结，肌肉开始撕裂，骨头也变得生硬。

“操你妈的！”我大骂一声，却不知骂得是谁。

“你好，让一下好吗？ 我们取个景！”一个秀气的女孩站在我面前。

“噢……”

“谢谢你！”女孩子宛尔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怱闪怱闪。

“噢，好的…好的...”我一愣，竟有些失神。

“就在这吧！”女孩转过身，对旁边的男孩说。

“你是最美的，怎么拍都好看！”男孩讨好地笑着。

“就知道贫，拍不好，和你没完！”

我默默地走到一边，看着这对热恋中的情侶，又扭头看了看远方的大海，鼻子一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