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故事:狼与我家的三代仇缘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狼这种动物又凶又滑,有人赞它的野性,有人赞它的桀骜不驯,有人赞它的团队精神。连《亮剑》的李云龙对狼也是赞美有加,特别是群狼,老虎都怕三分,狼走千里吃肉,还要嚼碎敌人的骨头……,而我对野狼却有着骨子里深深的恐惧与敌意。

奶奶:

我的奶奶一生勤劳善良,她最大的悔恨就是在小时候没照顾好弟弟。民国时期,奶奶也只有七岁多,可已然能帮父母干很多农活。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黄昏,她在厅堂的过道里剥花生,弟弟不满四岁,可总是来缠着姐姐玩,而奶奶要在剥完花生后还要给父母烧火蒸饭,尚未懂事的弟弟不明白姐姐的辛劳,一个劲的哭闹缠粘着姐姐。

姐姐生气了,那时的生活是何等艰难。幼年的她给弟弟踢了两脚,并咆哮着到一边玩去。弟弟伤心的哭着坐到门口的石墩上玩弄着手指。奶奶加紧干活、剥完花生又给父母烧火蒸好饭,清洗完菜叶等待着父母忙完农活回家炒菜。

此时的她才记起尚在外面的弟弟,疯一般的跑出去,却再也无法寻觅弟弟的身影。她哭叫着弟弟的名字,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看到弟弟。等到父母回来的时候,奶奶已惊吓的瑟瑟不成人样。太姥爷和几位兄弟叔伯点着火把寻遍了后山,只在一片低洼之处寻到了孩子的鞋子和遗骨……

奶奶虽说已过世很多年,小时候每当她讲起弟弟被狼叼走的故事,眼里总噙着泪花。这可能是她一生最悔恨的事情,虽说后面我又有了几个舅爷爷,但这份血浓于水的丧亲之痛估计伴随了她的一生。

父亲:

父亲小时候性烈如火,任性倔强的脾气常与爷爷发生冲突,不是他的过错绝不妥协。邻村的一位孩子挨打了,父母告到了爷爷这来。爷爷拿着鞭子让父亲跪下,父亲却怎么也不承认错误:“他坏的流脓,总是欺负我们村弱小的孩子,揍他我还嫌揍轻了”。爷爷几皮鞭下去,父亲一声不吭,反而有意识的躲让鞭子。爷爷可真是怒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狂抽,父亲尖叫着逃出了村子。那一年,父亲12岁。

临近晚饭时间,大爷回家看到爷爷坐在家里生闷气。问明了来由,将爷爷一通臭骂,吼到也不看看啥时辰了,cong儿(乳名)都没回来。他要呆到村子附近还好,要是一个人跑到雾子荫哪里,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咋交待。还不赶紧跟我出去找,快点。

大爷和爷爷拿着扁担,边叫着cong儿,边一路寻过来。不远处,父亲藏在一小荆棘丛背后,双手紧握着两颗小拳头,脚边堆放着几个石块,正怒目睁向远方。而离他40米左右处,一只狼凶恶的龇咧着牙齿,时而前进两步,时而原地打圈一下,与父亲僵持对抗着。

大爷怒吼一声,抓起扁担就疾奔过去,爷爷也尾随过来。狼见大人来,灰溜溜般的逃走。爷爷抱起父亲的时候,偌大的汉子泪流满面。而父亲却露出愤怒的火焰,说:“它要是敢过来,我就用石块砸死它”,说着也扑在爷爷的怀中流下了幼年伤情的热泪。

母亲:

我家六兄弟姐妹,我排行老六,1984年出生,大姐出生在1965年。小时候,常听母亲讲狼的故事,她刚嫁到父亲这边来的时候,门前是一片汪洋的大河,屋后是浓密葱郁的群山,狼偶尔就在河边柳树下喝水、嬉戏、晒太阳。不速之客的出没常成了家常便饭。

一次整个村支队放电影,十里八乡欢呼雀跃,放场电影对于农村来说无疑像过场盛大节日。母亲因为当天身体不舒服,便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夜,宁静的黑夜,狼好像入侵了村子。到处是狼嚎的声音,听母亲说:有嗥声,有吼声,有鸣声,有呜声。伴着夜风,透过屋顶与窗户,声声的颤栗传到母亲惊悚的耳朵里。她从未见过这阵仗,要知道,入嫁父亲前她还是姥爷那边的大家闺秀。这是母亲嫁到父亲这边的第二年。

母亲说心里别提多害怕了,加上身体的不舒服。她只有尽最大可能的把房间所有能搬动的东西,用来抵住房门,封闭窗户。而狼的嘶嘶嚎叫却仍然在村子里此起彼伏,动荡到深夜。

她害怕到了极点,最后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中期待着父亲早点回来。而那时看场电影都要步行来回几十里山路,待到父亲回来时,怎么叫母亲都未开门,终于在确定了是父亲及爷爷他们母亲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听着母亲的诉说,父亲反而很镇定,既而安慰着母亲:这都是自己吓自己,哪有那么多狼。听描述估计也就两只狼,那么多奇怪的狼嚎声无外乎是一只母狼发出来的。公狼只会一种叫声,母狼才会发出多种叫声,再说它们是怎么都不可能冲得到房子里来的。哈哈哈,不用怕啦。父亲反而露出了爽朗的笑声。

母亲捶打着父亲的肩说:反正以后怎么都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可把我吓得个够呛。母亲的胆量也在日后生活中逐渐得到了磨练,做了乡村二十年无怨无悔的小学教师。

大姐二姐:

六七十年代,淳朴的人们还过着大集体生活。生产队队长最近比较烦闷,因为各农户家的猪常出来糟蹋粮食,至今找不到对症下药的办法。

艰苦的年代永远会孕育出人们无穷无尽的智慧。村出任突发奇招,制作一个扣分牌,谁家的猪破坏了庄稼,发现后将扣分牌送往谁家。唯有发现其它猪糟蹋了庄稼,这个扣分牌才可以移送到别人家。而那个时候,被扣一天工分相当于取消掉家庭的一个主要劳动力。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上下十来张口吃饭,爷爷还中风偏瘫卧床。所有生活的重担都压在父母亲身上,大姐二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父母做事,砍柴、打猪草、插秧、放牛、种地……

父母亲晚上换工回家,发现家里的一大一小两头猪不见了。父亲可能有些急火,叫来大姐和二姐:“你们俩在家怎么看的猪,要是糟蹋了庄稼,你们俩明天都不用吃饭了,还不赶紧出去找”。

大姐十岁多,二姐七八岁,一前一后寻家里的母猪和小猪。寻到河边的柳树下,远远的两个孩子不敢上前了。因为他们看见家里两只猪正在慢慢往回赶,而旁边一只狼,正不紧不慢的攻击着。

猪妈差不多三百斤,狼攻击不到它。偶尔它还用嘴去拱咬一下狼,而小猪不同,狼把目标锁定向了小猪。小猪也挺聪明,总是尽量躲在猪妈的肚皮下面。猪妈也努力的护着孩子,边反攻击着狼,边向回家的方向艰难前行着。

大姐拉着二姐,也不敢出声,慢慢的向回跑。一直跑到家的时候,两孩子都吓愣了,居然也不知道告诉父亲,就在两扇门的门角里,左边躲一个,右边躲一个。屏住呼吸,远远的望着猪妈猪仔和狼的行踪。

小猪身上开始流血了,但未伤到要害。猪妈也是凶横的护着猪宝,一路上,尽管野狼百般挑衅与攻击,猪妈和猪宝总算踉踉跄跄的回到家门口了。

此时的小猪,可能也是受到了惊吓。加上看到了回家的门,突然一个加速离开了猪妈的怀抱,它想奔向安全的窝中。狼的机会终于来了,没有猪妈的守护,一个跃式俯冲,狠狠咬住了小猪的脖子。转身就拖着小猪回奔,小猪发出了惨烈的嚎叫。

我的幺爷爷当时在隔壁院洗脚,听到猪的惨叫,赶紧登上半头拖鞋,拿只锄头冲了出去。可因为年纪大,天黑路滑,急奔中一只拖鞋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然后他大叫道:快来人啊。豺狼咬猪子了,豺狼咬猪子了。父亲和保华叔听到动静和喊声,立马追出来,向着狼跑的方向猛追过去。

狼拖着小猪跑,速度就大不如从前,追了大概一里路,遇到个坎崖,纵身一跳,然后猪落在了地上。父亲和保华叔已紧紧跟了过来,狼看已无望,掉头奔向了远方。

此时的父亲火冒三丈,他要继续追狼。保华叔劝他道:还是先看看猪吧,父亲仍未解气,手电筒照向远方,结果离坎崖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只狼在那里等候着。看来两只狼是有分工协作,一只捕获,一只负责待援帮忙拖回食物。

父亲恨恨的朝狼的方向扔了两块大石头,转眼看一下小猪,好像只有微微出的气,没有呼入的气。保华叔又连夜骑上自行车跑到李家大湾,请来了李兽医。李兽医确实是一个出色的医生,在小猪生命垂危的情况下,全身一共16个牙窟窿,他用芝麻配着草药,居然奇迹般的让小猪活了下来。

大姐和二姐,呆在门角偶遇了这惊魂瞬间,都吓傻了。母亲又用老家的土方法,牵着她们的耳朵沿着村子走了好几圈。边走边喊:“我家的娃嘿到不怕,我家的娃嘿到不怕……”

父亲那时也挺喜欢吹牛的,回来母亲问追狼追的怎么样。父亲扬扬手说:就差那么一点我就克到狼尾巴了,克到不给它来一个180度大背摔对不起我的姑娘和我的猪仔。

至今我们姊妹偶尔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打趣大姐和二姐,那时候你们看到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心里怕不怕?怎么不告诉老爸,就躲在门角里啊......

我:

我说我见过真狼,大家总是笑我。

毕竟我出生的年代不同,村周围的王子山、五将崖、架子山、雾子荫都做了深度开发,门前的大河也修上了桥垒起了河堤。人们都说狼早就逃到了深山野林去了。

我六岁的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机。晚上我们都是去爹爹家看黑白电视。中途我想尿尿,自幼受父母熏陶的我又不想把尿尿到院子里,就拿个手电筒出大门外尿。

打开爹爹家的大门,扒一半小裤,刚准备尿时。我怎么发现对面50米左右的石包子上有两只绿色灯笼般的眼睛。尿也没尿,打开手电对着绿灯笼的方向照射过去。

反正我说不清楚那时是什么感觉。只感觉整个汗毛都竖直了起来,对面若一只大狗,但比狗要壮实很多,看到我的手电对着它的眼睛直射过去,它开始龇咧着牙,摇晃着脑袋,我甚至能隐隐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闷沉“嗥嗥”的声音。它好像有种冲向我这边来的趋势,可能只是有点畏惧我的手电。

我这下哪还有尿,幸好就在大门口。赶紧转身关闭好大门,插紧门轩,狂奔般跑向电视机房。而大家还在专心致志的看电视。我也搞不清我为什么没把我经历的一切当时告诉大家,我照样安静的坐下来看电视,只是电视里放的什么我再也不知道,腿肚子瑟瑟发着抖,脑袋里全在过目当时的场景。

连续剧放完了,大家起身回家。而我却紧紧的跟在了后面,而当门打开时,石包子上已什么都没有,我紧紧的跟着母亲回家。到家后一泡尿才嘘嘘的放了半天。

若干年后,有时我给大家讲起。大家总笑话我说你肯定看到的是只狗,说狗的眼睛晚上也是绿色的,那时候哪里还会有狼。而那幅狰狞的面容我时刻都难以忘记,每当在动物园里看狼时,我能深深感觉到那是同一张面孔。因为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永远无法从脑海里抹灭去的。也可能因为没有父亲看电视,父亲在我想我很可能会告诉他。

故事讲完了,全是真实的故事。有些是从奶奶、母亲、大姐口中听说的,她们在讲这些故事的时候都能声情动人,我能内心感觉到不是假的。而父亲倒是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可能狼在他的眼里永远只是小儿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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