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依旧穿着老式的竖领白大褂,黑色阔腿裤,斜跨着藏青色的棉布包。
如果不是手中的碗里,有几枚硬币叮当起落,没人会注意到他是个乞讨者。我甚至觉得,这身行头若是换个气质不俗的鲜肉,还算文艺。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顺势递给他刚买的煎馄饨。他接过去,并未道谢,不是所有流浪汉都会接受食物的,但我知道他会要,因为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上次同样是在1号线,那天我来不及吃早餐,匆忙拿了颗白煮蛋跳上地铁。套着塑料袋把白煮蛋在椅背轻轻一敲,引起了他的注意。当时地铁很空,他直径朝我走过来,问我能不能把白煮蛋给他,他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从乞讨者身上,感受到真实的饥饿。原来乞丐不是职业。媒体报道“月入过万”的个例不该拿来消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二)
在新西兰(纽村)的那一年遇到很多流浪汉,我喜欢把他们分为两种:
喝醉的和没喝醉的。先说没喝醉的。
纽村的北岛有个小镇叫北帕默斯顿,这里虽然距离首都惠灵顿不过3小时车程,但却闭塞得像个世外桃源。购物商场只有一层,6点左右关门。晚上七八点,中心区已经是四下无人的街,酒吧餐厅什么的更是少得可怜,总之就是个特没劲的地方。
但这个小镇是纽村有名的大学城,地方不大却遍地桃李,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梅西大学(Massey University )。有个语言学校的创始人曾说,之所以把学校开在北帕,是因为这里诱惑少,是个读书的地方。
北帕的流浪汉也与别处不同,他们经常与各种肤色的年轻学生打成一片,彼此称兄道弟。记得开学第一天,热情的中国同学带我去吃一家5刀自助的中餐馆。路上偶遇流浪汉:“你们有香烟或者零钱吗?”其中一个同学抬头一看,呦!熟人啊!然后两个人勾肩搭背走进商店,他给流浪汉买了香烟啤酒和三明治,接着把他介绍给我们认识“这是我朋友!”特骄傲的那种介绍。
还有一次我从外地回到北帕,跳下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有个流浪汉在蹲着吸烟。他见我是亚洲面孔,于是跟我打招呼:"酷你其挖,啊尼呀塞哦,你好,hello”我赶紧用中文说:“你好!”他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摆摆手:”泥好!泥好!泥好!“特别可爱。
喝醉的流浪汉就不同了。
北岛霍克湾内的纳皮尔,是环岛旅行的必经之地。这里被称为世界上最好的装饰艺术城,每一幢建筑都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我去纳皮尔的时候正值旅游淡季,背包客栈几乎没什么客人。连老板都我是打了前台贴着的电话号码叫来的。办理好入住,老板又不见踪影。
我坐在客厅的火炉边喝茶取暖。这时走进来一个新西兰土著——身材健硕的毛利女人,她皮肤黝黑,编着一头脏辫儿。
她问:前台有人吗?
我说:你打那个号码,老板会过来。
她说:我没手机
然后我主动把手机借给她,自己又回到客厅喝茶。她打好电话后和我闲聊说“我不是住客,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清洁客栈的工作。但老板说现在是淡季,已经有个女孩在换宿了。”
第二天我在纳皮尔唯一的车站,遇到一群醉醺醺的流浪汉,她也是其中之一,她顺手拿过一个男人嘴里的烟屁股,猛吸了几口。
那天下雨,我甚至怀疑整个纳皮尔的流浪汉都聚在车站里酗酒避雨,好死不死我也得进去等车。我挑了个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坐下,成为站内唯一一个非流浪人员,而且还是个外国人。
果然,一个满身酒气的老头,晃悠着朝我走来,嘴上骂骂咧咧“balabala...fu*k...balabala...fu*k"他说什么我听不清,只听到一句话中间夹杂着很多Fu*k。骂回去我是不敢的,反而很怂地盘算着要不要出去冒雨等车,同时已经牢牢抓好背包准备伺机冲刺。这时毛利女人发现了我,她走过来,旁若无人的坐到我旁边说:“没事。”
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围拢过来,就像大伙排挤的人突然被一个受欢迎的圈子接纳了。那种喜悦一直持续到车来了,我和她挥手道别。
流浪的人都是弱势群体吗?并不是,他们中也有想保护我的人。
放下一切去流浪就能找到诗和远方?其实也有流浪的人在为温饱而苟且。
大庇天下寒士真的会俱欢颜吗?可能某些寒士,和《世界上的另一个你》中的丹佛一样,觉得教会庇护所的床远不及寒风中的长椅。
去流浪的人那么多,有的人回来后有了故事,有了酒量,找到了自我,找到了爱情。却极少有人成为了流浪汉。大概是因为,一个真正入流的流浪汉,需要既虚弱又强大,既傲娇又谦卑,这个门槛实在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