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真的是一个沉重的词,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的丰富,每每提到,都是怀着不同的心情,到现在已然是敬畏,也因了这种敬畏之心,我从没想过会写关于生命的文字。而上周,去医院所看到的让我第一次有了想写出自己对生命、对时间的感受的欲望。
二姨夫突然脑溢血住院,我周四去的那天正好是他从待了11天的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第二天,从转院到进重症监护室再到转至普通病房,12天,在医院和学校在同一个城市的情况下,我没有去看过一次,虽然家里没有刻意提起,但我还是有一种羞愧感,这种羞愧感和我心底里对医院的抗拒一直在抵抗。最终,我试探性的打电话问了一句我妈,我妈很明显的在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好,你去看看吧,刚好你爸今天要过去,你们一起吧。”
说起二姨夫,对他的印象好像还停留在很多年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本应该是很亲近的人,却自始至终在我脑海里很模糊。印象中,他是一个很沉默的男人,脸上从没有过多的表情,哪怕我和妈去二姨家做客,二姨夫也永远是一个表情—没有表情,这也应该是为什么我会比较疏远他。关于他的其他事情,我大都还是在大人口中听到的。二姨夫性格很倔,不愿意求人,哪怕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因为家里的很多事情,他和自己大哥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他话少,哪怕是过年,在舅舅家大家都聚到一起,他也不会说什么,事实上,过年的时候,我也很少在舅舅家看到他;他闲不住,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在家做些零工,也一直认为自己身体很好,不怎么注意身体。很多事情,其实不用去了解,从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那种沉默寡言,那种倔强,那种保守。
到了医院大厅,就有一种压抑感扑面而来,我站在中间的指引牌旁边环顾着四周,警卫,护士,病人,家属,通道,还有六扇冰冷的电梯门。压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下意识的尽可能少的呼吸,好像是少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就会缓解心理上的那种排斥。
在我爸给我哥打过电话确认病房之后,我们去了七楼。出了电梯,我先看见了在电梯口等我们的康哥,看见他的第一眼,我还正在想要怎么打招呼,他就已经和我爸去了病房。我顿了顿,也跟着去了病房。普通病房,“普通”这两个字真的不只体现了病情的变化,更体现了病房的条件,两个病人在一个房间,中间有帘子隔开,家属拿的东西放在柜子里,大部分放在墙角堆着,我站在柜子那,听我哥和我爸说着病情:眼睛还没睁开,没有知觉,请的护工照顾.......我听着,同时也看着病床上的人,伏趴在那,鼻子里插着管子,脖子上插着管子,胳膊上插着管子,右边桌子上的机器上显示着生命体征,左边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号针管和一个水杯。很奇怪,本来来的时候我还很多想法,但看到他的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站在那无所适从,盯着他,盯着他,一直盯着。护工给我爸让出了位置,我爸便走到病床前喊二姨夫的名字,喊了几声,没反应,我哥就说,每天都喊,按摩,没什么效果,比他晚几天做手术的人都醒了,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我爸安慰他说,情况比较特殊,好像除了做开颅手术,二姨夫还有一些症状,导致医生用药很麻烦,所以比其他人晚一些醒过来也正常。
我自己从房间出去,刚出门就看到了从电梯里刚出来的芳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她很意外,问我是怎么来的,然后就拉着我又进了病房。我见她给我爸打招呼,说情况,问护工,然后大家又一起出了病房。电梯那有椅子,她便拉着我坐了下来,一直握着我的手,问我最近的情况,又和我爸说一些情况,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更加不知所措,一方面,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又觉得她不需要这些,好像用家里的话说出来安慰的话很怪异;另一方面,没有人在乎我说了什么,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孩子。我只能坐在那,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带着安慰的笑还是什么,总之,我很清楚,不管自己表现的怎么样,脸上的表情都是很僵硬,心里也一样。
康哥站在旁边,一直低着头,有人走过来问他请的护工的价格,他便和那人一起走到另一条走廊说话,而我越过芳姐看着右边的大窗户,透过窗外可以看见一家KTV的名字,愈发的衬的医院的凄凉,窗户旁边放了三张躺椅,两张横着,一张竖着,上边都躺着家属,穿着棉衣,盖着薄毯,在竖着的那张躺椅上躺着的是一位五六十岁样子的老人,打呼声特别厉害,整个走廊里都是他的声音。芳姐看我一直盯着那边,便开口道:“每天都是这样的,晚上更多人,大家都在走廊上凑合,一开始不适应,慢慢的也都适应了。”我爸听完就说:“你俩轮流着照顾,在外面找房子住下来,有护工守着,不用太担心。”芳姐说自己待在医院会更放心,即使帮不上什么忙,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可以提前知道。说完,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让我看从我们面前走过的一对老夫妻,说他们都七十多岁了,在这照顾儿子,典型的白发人与黑发人,然后她接着说,对于他们姐弟三个来说,并不奢求二姨夫还能像以前一样,只要他能醒来,只要能吃饭,能说话,其他的他们不奢求。
事实上,二姨夫今年才49岁。
我恍了恍神,下意识地去看坐在左手边的老爸,他也一直看着那对老人的背影,然后站了起来去了主任办公室,我捏了捏芳姐的手,笑了笑。
就那样一直坐着,直到护工出来在护士站对护士说,23床换液体。
走进病房,芳姐给我递了医用口罩,我戴了上去,后来我爸和我哥也经历了同样的事,不同的是,他们拒绝了口罩。我看着,然后站在门口用手捂了捂脸上的口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戴着。我看见护工拿起了病床左边桌子上的大号的针管,吸满了水,然后将水打进了二姨夫身上的管子里,是鼻子里的管子还是脖子上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护工在向管子里打水,芳姐在一旁拿着纸擦拭。我再一次退出了病房,等了一会儿,我爸出来了,然后就是道别,离开。我们进电梯的时候,芳姐不在,她拿着换下来的床罩还是什么的从病房离开了,康哥站在电梯外面,对我爸说开车慢点,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从七楼到一楼,我脑子里对关于二姨夫的画面倒是想的特别少,更多的在芳姐和康哥。
芳姐是从敦煌赶回来的,她也曾是一个对未来很有抱负,不服输有干劲儿的人,现在,几年没见,她身上更多的是柔和,不再像以前一样给人强势的感觉,也是,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更多的,我从她身上能感受到步入社会给人带来的变化,那是一种不再纯净的感觉,像是看透了人生,却又像是对生活本身的麻木,哪怕是嘴上说的再多,却终究到不了聆听者的心里。我一直在想,从在医院遇到她,到我们离开,我能相信她所做的,所说的能有多少。或许是我心里太多复杂的东西,所以对他人的心思也一直保留着不信任,但不得不承认,时间这个东西,真的能改变太多太多。
至于康哥,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见他,上一次见面是15年的新春,我们在舅舅家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我还和我妈说,康哥长得好像香港有个明星,很帅。而如今,不过两年时间,我差点认不出来,黑了,胖了,精神也不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压了下来,医院还没有醒来的父亲,家里马上到了预产期的妻子,神经本来就脆弱的母亲,我不知道他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但我知道,这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一个低谷。二十四岁,我不想提这个年纪,因为看到这个数字,再想想他现在的生活,他现在的样子,我就止不住的心烦。他同样不善言辞,没什么朋友,却因为家里的事到处奔波,找关系,从出事,到现在尘埃落定,我不知道我爸做了多少,但我很清楚,如果让康哥自己承受这些,他大概会疯掉。男人永远是孩子,可要从孩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很快很快。
时间改变了什么?年龄、外貌、心理?
对于我来说,我极度讨厌现在的自己,因为时间给我带来的,是无尽的冷漠,是不知所措 ,还有不想面对的家人的老去。然而总会有些事情发生,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你所有的变化,越不想面对,越要面对。
也许吧,这就是时间,这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