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爱默生曾经在某个地方谈过,图书馆是一个魔法洞窑,里面住满了死人。当你展开这些书页时,这些死人就能获得重生,就能够再度得到生命。”
碰到这本书也是一场“偶遇”。粗心如我,以为会是著名的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或者贺拉斯的《诗艺》什么的,结果不是。然而开卷有益,它却带我走进了另一位大师的内心世界。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从小生活在西班牙语和英语语境中,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博学多闻。在这本书里,他旁征博引了大量西方诗歌。几乎每一句都是那么优美动人,耐人寻味。
【诗的隐喻】
很多词是被作家用过之后才由粗俗转为高贵。
语言和读者一直都在转变。“没有人能够把脚放在同样的河水里两次。”因为,“我们跟河水一样也一直都在改变,也很容易幻灭。”
比如,从词根看,“国王”(king)、“亲戚”(kinsman)、“男士”(gentleman)竟然有一样的词源。但为了更好和更深入的理解,我们不得不忘记这些文字本身的“隐喻”。
除开这些词源上的隐喻,博尔赫斯重点要谈的是平常意义上的的隐喻。他列举了很多古典及经典作品,以说明几个常用而老套的隐喻:眼睛与星星、时间与河流、女人与花朵、生命与梦、死亡与睡眠、火与战火。
此外也有一些跳脱老模式的隐喻:月亮与时光的镜子,大海与巨鲸之路,血与蛇之水、战争与男人间的聚会或男人间的阵势或愤怒之聚会等等。
在人生如梦这类隐喻的例子里,他还特意提到自己十分欣赏的“庄周梦蝶”。
“蝴蝶有种优雅、稍纵即逝的特质。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梦,那么用来暗示的最佳比喻就是蝴蝶,而不是老虎。如果庄子梦到自己成了一台打字机,这样的比喻同样不太好。或是成了一头鲸鱼——这样的比喻也一样不好。我认为庄子在选择表达观念的措词上是挑选到了一个最适当的词汇了。”
博尔赫斯显然是鼓励隐喻上的创新的。
【故事的结局】
一说到诗人和诗,现在的人“只会想到吟诵诗词的文人,只会想到一些文绉绉的诗词”。但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诗人是“创造者”(maker),是“说故事的人”(the teller of a tale),是那些流传千古的“史诗”作者。
荷马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故事都说得非常好。甚至《圣经·新约》里的四卷福音书也是一个“天才”青年耶稣的苦难史。
“诗”的概念已经被一分为二了。原先“诗”的含义已被新的文体——小说所取代。但与史诗描写英雄人物不同,大部分小说描写“人物的毁灭”以及“角色的堕落”。而且,尽管大家仍然期望happy ending,但已经“不能够真的完全相信快乐与成功的结局”。否则,就有欺骗读者,商业化或矫揉造作之嫌。
就像弗兰茨·卡夫卡的《城堡》,我们在读的时候,都知道这个人最后肯定进不了城堡。博尔赫斯说:“或许这就是我们时代的悲哀吧!”即使卡夫卡能写下一本“既快乐又能振奋人心的书”,“大家也不会觉得他讲的是实话。”
这并不是说,小说里的故事就不精彩,但“故事的情节只有少数几种类型”。“这些故事之所以有趣,在于故事情节之间的转换与改写,而不在于故事情节本身。”这一点也呼应了博尔赫斯对于“隐喻”的观点——“所有的故事其实都出自于少数几个模式而已。”
因此,他认为小说正在“崩解”,尤其是在《尤利西斯》之后,各种实验性技巧已经尝试殆尽,未来大行其道的将仍然是重新复苏的史诗。
【作家要相信所写的】
“不过我觉得身为读者的喜悦是超乎作者之上的,因为读者不需要体验种种烦恼焦虑;读者只要感受喜悦就好了。当你只是读者的时候,这种喜悦是可以很容易就感受得到的。”
既然承认了纯粹的阅读会更加幸福,那么,身为作家,对于博尔赫斯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身分对我而言很简单,就是要忠于我的想象。我在写东西的时候,不愿只是忠于外表的真相,而是忠于一些更为深层的东西。我会写一些故事,而我会写下这些东西的原因是我相信这些事情——这不是相不相信历史事件真伪的层次而已,而是像有人相信一个梦想或是理念那样的层次。”
他赞同小说中加入虚构的成分,只要这些东西是“可信”的。最糟糕的是堆砌粉饰,因为“华丽的词藻其实是虚荣的象征。”用英文写作的林语堂也强调行文贵在“清顺自然”。这大概是中外很多大作家提到过的一点。
另外,博尔赫斯提醒,不要因为害怕犯错而不去写。错犯多了自然就“改过自新”了。
最近看到的几本书,都是指导作者怎么写长篇小说的。美国作家劳伦斯·布洛克直说长篇比短篇更有市场。不过博尔赫斯不仅自己“懒”得写长篇,就连读也觉得很累。
“长篇小说需要铺陈,就我所知,我认为铺陈也是长篇小说不可或缺的条件。不过有很多有很多短篇小说我却可以一读再读。我发现在短篇小说里头,像是在亨利·詹姆斯或是鲁德亚德·吉卜林的短篇小说,你能够得到的深度跟长篇小说是一样的,甚至短篇小说读起来还更有趣呢。”
也许这后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之所以觉得读和写都比较累,很可能跟他长年的眼疾及后面的失明也有很大关系。
在这本由演讲拼成的《诗艺》里,博尔赫斯反复引用的荷马是盲诗人,弥尔顿也失了明。因此,想必他在引用弥尔顿的诗句时,一定比普通读者更能感同身受吧!
“当我想起我的生命是如何的蹉跎掉/我的岁月还只剩一半,我的生命都耗在黑暗中。”
这首诗是弥尔顿在发现自己失明之后写的。
特意找到这首诗的全文——《当我想到我虚掷光阴》的英文原版,邀您共赏。参考译文我会贴在评论里。
When I Consider How My Light is Spent (On His Blindness)
By John Milton (1608—1674)
When I consider how my light is spent,
Ere half my days, in this dark world and wide,
And that one Talent which is death to hide
Lodged with me useless, though my Soul more bent
To serve therewith my Maker, and present
My true account, lest he returning chide;
"Doth God exact day-labour, light denied?"
I fondly ask. But patience, to prevent
That murmur, soon replies, "God doth not need
Either man's work or his own gifts; who best
Bear his mild yoke, they serve him best. His state
Is Kingly. Thousands at his bidding speed
And post o'er Land and Ocean without rest:
They also serve who only stand and wa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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