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们都想当英雄，长大后，才发现我们注定只是凡人。
2017年9月14日 星期四 晴
夜色深沉，雾霾锁城，天空中只剩下混沌。
林海有心事时，总喜欢凝望天空，即使没有月光，那份暗黑也会让他觉得宁静。
早上，刚到公司，他就被部门经理叫去，“林海，提前转正，恭喜，不愧是工大培养的博士”。毫无悬念，上次程序bug被他轻松化解那天，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只是，本应该高兴，林海却觉的胸口闷闷的。
晚上他和小卉一起吃饭。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以你的能力，出来机会多的是”，小卉刚坐下，一边放包，一边迫不及待地说，语气中带有几分得意。
“先喝杯水”，林海把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随后又说，“真要离开了，心里觉得空空的”。
“你是在学校呆惯了，有惰性，你们学校又没有科研项目，就算当了教授也是拿死工资”。你看我们公司，30多岁年薪百万的很多，虽然你们和金融行业比不了，但以后一年几十万肯定没问题”。小卉的语气中带着特有的飞扬和自信。
“咱俩一起努力，过两年房子和车都会有”，小卉笑着望着他，满目柔情。
吃完饭，林海并不想回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夜空，妈妈给他起名海，可他却迷恋上了天空。
今晚的夜空如此昏暗，连月亮也看不到，可他还是想起了关月，那个如月亮一般清澈的女孩。
01
风沙、土地、阳光、孩子还有她，林海怎能忘记。
关月是他支教学校的老师，也是唯一的老师。
那天汽车晃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村口，林海一眼就认出了学校，那是整个村里最漂亮的建筑物，和旁边低矮破旧的房屋相比，显得犹为富丽堂皇。
关月带着孩子们，就站在学校门口，瘦瘦小小的女孩，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地向后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肤色偏黑，眼睛弯弯的，嘴角上翘，看上去像个中学生。
支教的生活比林海想像的艰难，他住老乡家，生活取水困难，洗澡更是奢侈。吃饭顿顿是面条，只有关月时常甩给他的老干妈、豆腐干，勉强能给他的味蕾带来些鲜活的气息。
上课的情形也不乐观，总有孩子吵闹，那天课堂上两个孩子打架，林海只说了一句，其中一个孩子就又哭又叫，像疯了一样撞向他。
没有想像中求知的眼神，也没有温馨感人的画面，下课后林海坐在学校后面的土坡上，颓废地想，也许他本不该来。
不知何时，关月已坐在了他身边，“失望了？”她问，眼睛却遥望着远方。
“也不是，只是和想像得不太一样”。
“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失望，怀疑自己的选择，放弃城里的工作，到这里，到底值不值得，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他们只是太需要爱了，父母大都出去打工，一年也见不到一回……”，关月缓缓地说着，似乎并不关心林海是否在听，又或者她只是在回忆一段往事。
大概人类对于理解有一种本能的渴望，从那以后，林海觉得他和关月亲近了很多。
闲暇时，他们会坐在一起聊天，海阔天空，那是属于年轻人特有的话题，有关未来，有关青春，有关迷茫，有关爱情……
放学后，林海会教孩子们玩玩篮球，大点的，小点的孩子一起抢球，最后往往是笑着、闹着，滚成一团，关月偶尔也会加入，但更多时候，她喜欢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个夜晚，风有些大，家访回来路上，关月打了个喷嚏，林海脱下外衣，转身递给她，月光下她秀美而恬静的面庞，让林海看得有些出神，心脏砰砰乱跳，几秒钟后，他才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抬头看着天空，说了句“今夜的星空真美”。
03
“小卉，如果我回学校工作再接点外面的项目，你觉得怎么样？”，林海望着小卉，眼神中有几许期待。
“你不是开玩笑吧？”。小卉的声调明显提高。
“我觉得自己比较适合当老师，我想做点喜欢的事”。他接着说。
“林海，你多大了？别天真了，人怎么可能都做自己喜欢的”。小卉眉毛上扬，已有了几分怒气。
“好了，吃饭吧，我只是说如果，又没说真的要回去”，林海望着小卉，露出了略带宠溺的笑容。
“讨厌，吓我一跳，这次机会你真的不能放弃”。小卉松了口气，语气也明显软了下来。
林海静静地吃饭，脸上淡然无色，看不出悲喜。
他其实挺喜欢新公司，科研氛围好，管理人性化，上升空间不错，薪酬很诱人。
可内心最深处，他还是渴望呆在学校。
博士毕业，也有几家500强企业要签他，最终他还是进了这所并不知名的高校。
或许是支教时，他就爱上了站在讲台的感觉，工作三年来，他很享受这种单纯的快乐。
想任性地做回自己，好难。
林海想，如果他执意回学校，和小卉也就没有未来了吧。
两年前，朋友聚会，第一次见到小卉，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裙，长发披肩，笑容明媚，林海落坐后就注意到了她，而小卉显然对他颇有好感。
后来小卉主动追了他，对他极好，一次林海发烧，她日夜陪护，之后两人便开始热恋，如今已步入谈婚论嫁的阶段。小卉开朗、独立、漂亮、能干，符合他对女朋友所有预期，没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两年的感情，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林海真的很难舍弃，更何况这年月，能和你一起奋斗，买房买车的女孩实属稀缺。
04
“这里起风了，你还好吗？”。看到关月发来的信息，林海心里一紧。
“还活着，哈哈”，林海用玩笑掩饰着他的紧张，尽管他知道关月看不到他。
“还好吗？”，“我要结婚了”。关月连着发了两条信息。林海的心脏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抽紧，让他疼的说不出话，而她的信息又来了。
“我要离开那里了，最终还是做了逃兵，其实挺瞧不起自己的”。即使隔着无限空间，林海都能感觉到她的悲哀。
“是因为结婚吗？”应该打个电话的，可他真的害怕，最终只回了条微信。
“恩，爱人是县里的老师，他希望我调过去”，关月的信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没事，还能做老师，挺好的”。想想自己，她的情况也不算太糟，至少能干自己喜欢的事。
“挺对不起这里的孩子，不忍心跟他们说我要走了”。林海的心又猛地抽痛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她痛苦的模样。
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临走的那晚，他在收拾东西，住宿家里的老爹，静静地做在炕上，抽着烟斗，“娃啊，不会再来了吧？老爹会念着你的”。他低着头，来回摸着背包的带子，像个犯错的孩子。
上车前，孩子们都围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再来，那个打架的男孩突然跑来，抱着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声，“老师，对不起”，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可林海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生生疼了一路。
有那么一刻，他很后悔，既然不能留下来，为什么要来打扰呢？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因为经历过，所以知道，什么样的安慰都是多余，但酝酿了许久，最终他还是发了信息，里面的很多话更像是说给自己。
“关月，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我知道你会难过、会自责，但千万别对自己太苛求，生在人世间，我们都曾做过“逃兵”。年少时我们都想当英雄，长大了，才发现我们注定只是凡人。你是一个善良而又勇于追逐内心的女孩，无论你在哪，孩子们都会因你而快乐。我相信，你对那些孩子的爱，不会因为离开而改变，而温暖终将伴随他们一生”。
林海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随后紧紧地盯着屏幕。隔了好一会，关月回了信息，“林海，谢谢你，今夜满天繁星，像极了那个夜晚，明天会是个好天，晚安”。
林海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胸前，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