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万家灯火中的小区一片静寂。突然,一阵带着浓浓颤音的歌声从附近一幢楼里传来,不由分说地划破夜的静谧……这几乎就是一波如期而至的歌声,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差不多就在每天晚上9点至9点半这个时段,一个深沉而陶醉的男中音,那么执着地放声歌唱。
姜育恒的《再回首》,郑智化的《水手》,童安格的《把根留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经典歌曲,被一遍遍地反复歌唱。从选歌和音质上推断,那应该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了,而且,身体也不错,中气听上去很足。唯一要命的是,那歌声似乎一直处在跑调中,每一句歌的尾音,都拉得太高,拖得太长,“颤”得太夸张了。
有一天,女儿在家,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阵阵颤音,终于忍不住地发问: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唱啊?
我对女儿说:别问为什么,也许,他就仅仅是喜欢唱歌吧。
年少的时侯,我也象今天的女儿,喜欢问“为什么“。庭院中的那棵老欄树,为什么总是长不大?那些飞来飞去的鸟,为什么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父亲和母亲好好地说着话,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了架?有一年村里一个小伙子喝农药死了,我也缠着大人想问个明白,他为什么要死啊,难道死了比活着还要好吗?
而所有这些,好象都在《十万个为什么》之外。那些无法找寻的答案,那些显而易见的错误,那些游离在我们常识之外的逻辑,像风又像雨一般地覆盖我们经历和正在经历的千姿百态的生活。
但是现在,我已经极少再象年少时那样动辄就问“为什么”了。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呢?如果真相是残酷的,如果答案是谬误的,如果理由是可笑的,那么,你还想知道“为什么”吗?
就象那位每天晚上放声歌唱的仁兄,如果你一定要探究那些歌声背后的秘密,那么,揭开的有可能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也可能是一个中年男人惨不忍睹的伤痕,也可能,是一个无知无畏者可笑的自恋。
而这些,是你需要关心的吗?
或者,本来就没有什么“为什么”。
几天前,我在翻阅一叠多年前摘录的卡片时,看到了这样一行文字——在阿姆斯特丹一间中世纪教堂的废墟上,刻着:事情是这样的,就不会是别的样子。
对,在你眼中有着太多不解的生活,也许,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么,就让这任性而并不动听的歌声自由地飘扬吧。 黑夜是宽容的。
这歌声,还让我不由得联想到西横河边的萨克斯。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要沿着小区不远处的一条叫西横河的滨河步道绕圈。在走过一座拱桥的桥洞时,总能见到一位大概五十来岁的男子坐在长条形木凳上,抱着一个萨克斯管,十分投入地在吹奏。我不懂音乐,更不懂萨克斯,但是基本的审美让我无法想象这么一件精美的乐器竟然会产生如此粗糙的声音。因为是在桥下,天然地形成了一个音箱效应,所以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这位萨克斯爱好者之所以选择在桥下吹奏,大概要的就是这种音箱效果吧。每次经过他的身边,我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要在这位吹奏者身上停留片刻。当然,我相信吹奏者是感觉不到路人异样的目光的。夜色正浓,他正专注于他的萨克斯。我有几次甚至想走上前去跟他交流几句,问他几个问题,比如,这就是萨克斯吗?再比如,你吹奏的乐曲叫什么?或者,你为什么总是选择在桥下吹奏呢?
但我终于还是没有停下行走的脚步。这样的时侯,也许,任何一个“为什么”,都是不够恰当的。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爱上一种乐器,并且如此契而不舍、如此忘情地投入,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那种旁若无人的自信,难道不值得你由衷地尊重吗?
黑夜是宽容的。在夜幕的掩饰下,河边的萨克斯,小区内的男中音,他们粗糙的乐声无比自恋地张扬着,抒情或者发泄着,他们一定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也许从来不曾想过得到喝彩,也从不忌惮会有谁厌恶他们,他们就是想那样歌唱、吹奏 ,他们从不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让我们也象这宽容的黑夜,倾听,或者默默地关紧窗户,远离,丝毫不去打扰他们。此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