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N多年前火遍全网的流行钢琴网，那是国内最大的琴童和成年学琴者的聚集地，流行钢琴网注册用户过千万，网站不单单有自己的论坛，甚至还有QQ群，群里好不热闹，大家就音乐相关的问题经常会做一些探讨，群友当中有的只是没有任何音乐背景的成年爱好者，有的是琴童家长，而有的呢则是童子功起步接受十多年专业训练的老司机，当时的我闭门造车地搞音乐搞了很多年，极其渴望与人交流，因此就经常活跃在群里面，并在此过程中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其中的一位女士是大学老师，她坦言自己是为了女儿才进群的，女儿学钢琴请的是一位土耳其的老师，而老师授课的方式也别具一格：每次上课讲解一首曲子，女儿总是被鼓励画一幅画或者写一首诗来理解将要弹奏的曲目，老师甚至会给她放一段电影，并借此来激发孩子丰富的想象力。
这位外教从来不强调专业技巧，按她的话说，最最关键的乃是对音乐的领悟和理解，一旦你理解了音乐，技巧啥的都不是事儿，毕竟技巧是为了表现音乐服务的嘛，这也是这位大学老师为什么不找一位国内知名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教自己女儿钢琴的原因，中国人只会传授技巧，中国人在教钢琴的过程中，总不免将一首曲子拆分成不同的技巧，分别加以练习并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曲子。
还记得十多年前颇有人气的CCTV钢琴小提琴大赛，在比赛中，少年组的一位选手登场了，行云流水地在钢琴上弹奏了一曲，曲毕，评委席上的大佬劈口就问：“你为什么要弹这首曲子？”小男孩虽然指法娴熟，但却不擅长言辞，他一下自己愣住了，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评委，“老...老...老师让弹的。”腼腆内向的小男孩费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儿。
这说明了什么？小男孩虽然具备了扎实的钢琴功底，但是对音乐丝毫没有一丁点理解，甚至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长处在哪里，他眼里的钢琴或许就是音阶、琶音，或许就是连奏、断奏，或许就是快板、慢板，在他的思维中，只要拜在名师的门下，被老师拎着往前走决不会吃亏。
而对于一位音乐生来说，究竟是领悟和理解音乐的能力更重要，还是专业功底的扎实与否更重要，也是我跟南艺老师的分歧所在。
我总以为，如果把握不住音乐的灵魂，即便你的技巧再娴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高级的艺术工匠，技巧可以用年数去磨，你只要坚持弹钢琴，你的技巧总会越来越好，可你若是拜了一位唯技巧马首是瞻的老师，在学琴的过程中从不启发你对音乐的理解，那么十几年下来你就像我刚刚提到的那位CCTV钢琴小提琴大赛的选手那样，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弹这首曲子，更别说对音乐有任何深刻的洞见和领悟了。
但是在南艺老师的眼里，技巧就是一切的一切，我之所以在南艺备受冷遇，就是因为我的专业功底不够扎实、我手指笨拙而无法行云流水地弹奏出又快又难的曲子。专业钢琴圈依据每位学琴者的程度和技巧将他们分为三六九等，这就有点类似于一品官、二品官、三品官，级别低的必须在级别高的人面前低头哈腰、唯唯诺诺，显然当时20岁开始学琴，履历不过一两年的我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九品芝麻官”，同时，我又仗着自己对音乐超凡脱俗的理解自命不凡，因而就跌入了所有人唾弃和鄙夷的境地。
我那个专业老师陈某是个一根筋，他教钢琴的全部内容就是传授技巧，同时技巧也是他衡量任何一位学生钢琴水平优劣的唯一标准，我曾试图跟他谈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可他却板其一副面孔呵斥我说：“你才弹了几年啊？你知道你的功底有多差吗？就你这种对音乐能有什么深刻的理解？你他妈的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老子把车尔尼和莫扎特奏鸣曲弹弹好吧！”在跟他学琴的过程中，我发现在苦练技巧之外不管你搞什么都会被贴上“旁门左道”的标签：不准你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音乐、不准把音乐跟其他诸如绘画、诗歌、文学和电影之类的姊妹艺术联系在一起、上课时不准谈跟技巧无关的内容、只要基本功不过关就意味着你不是一个合格的钢琴演奏者，我曾试图说服他“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用联系和发展的态度看待音乐”、“别用一套僵死的标准是去衡量千差万别的学生”，可他就是死脑筋，脾气暴躁的他甚至在感觉受到了挑战以后对我大叫大嚷：“到底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就你这种破烂玩意儿还敢来教训我？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地给老子弹技巧就别再来上我的课了，就你一个小屁孩儿还跟老子谈音乐呢，老子他妈的进音乐学院的那阵子你还穿开裆裤呢，你丫的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
因为他是德高望重的专业大佬嘛，而我仅仅是一个初来乍到、既没关系也没背景的“新兵蛋子”，所以百口莫辩的我自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纵使有一百万个理由也只能忍气吞声。本来这也仅仅是我跟专业老师俩人之间的矛盾，但是事情发酵以后，其他人也跟着在后面起哄：“哎哟，黄越青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了”、“瞧瞧，老师把黄越青赶出来了”、“老师不肯再要他了”、“老师把他臭得一文不值”，这让我感到无比憋屈，我仅仅是跟陈某在艺术理念上产生了分歧，凭什么所有人都站在学校和专业老师的立场上对我群起而攻之？或许是接受了多年音乐教育的他们在屡屡被老师臭骂后逐渐将“骂”合理化为“严师出高徒”、“不骂不成器”的扭曲价值观，所有同学都认为老师骂你、老师逼你弹技巧是为你好，你不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师从基础开始一步一步来、你处处跟专业老师顶着干、你毛还没长齐呢就嚷嚷着要驾驭李斯特的高难度曲目都是你自己在瞎胡闹，本来你在钢琴上还挺有天赋的，跟老师把关系搞搞好，自己再努点力读个研究生肯定不成问题，你现在跟学校撕破脸了，学校肯定不会再培养你了，被扫地出门后你在专业领域内还能有什么出路？
当我流露出“自己志在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音乐家”的想法时，所有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就你这么差的专业功底，还成为音乐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若是真能成了音乐家，那音乐家早就烂大街了，就你这种连个基础都弹不好的破烂玩意儿，能在一个小破琴行里面帮所有人端茶递水，人家不嫌弃你就不错了！班主任朱某以我患有精神分裂症为由逼着我休学、好事的同学处处胡搅蛮缠地找我瞎闹，其目的就是为了把我“逼上正轨”、逼成一个“思维正常、对社会有用的栋梁之材”，而不是他们眼里满脑子幻想、眼高手低的废物。
我知道南艺仅仅是中国音乐教育的一个缩影而已，就算是走出南艺，去央音、上音、沈音、天音、武音，老师都不免带着偏见以貌取人，只要你的基本功不过硬，老师就能一棒子把你打死，就算我对音乐有再深刻的理解、就算我领悟音乐的能力比所有人都厉害，也不免被大佬当作一块破石头弃之如敝屣。
我真想告诉所有人“你们都错了”，但是我一非钢琴教育领域内名头叫得最响的周广仁，二非声乐教育圈最牛逼哄哄的周小燕，我就算说得再有道理又有谁会听？单凭我一介渺小如蝼蚁之辈怎可能撼动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中国音乐界？哎，我感觉中国的艺术教育就是一个畸形发展的产物，中国人培养出的艺术家在国内混混还可以，跑到国际上总不免被西方人笑掉大牙：就你那破烂玩意儿能算什么艺术？就你那熊样也能称之为一代宗师？你以为你装模作样地弹个肖邦、李斯特就算是附庸风雅了吗，你那弹的也能叫肖邦？
因为我超越了我所处的时代，所有人都理解不了我的音乐理念，不管走到哪里所有人都把我当作一个思维不正常、疯疯癫癫的异类，所以我不得不躲回家里、躲在一个所有人都伤害不到我的地方。
虽然在音乐实践的过程中我处处碰壁，南艺的经历甚至成了我的梦魇，但是我并没有在所有人的重重压迫下放弃我的音乐理念，相反，窝在家的这段时间反而能让我沉下心来对自己原先的理论加以完善，网络成了我摆脱现实后另外的一个主战场，我时而会用自己的文章呐喊、时而也会用自己呕心沥血的视频表达自己对音乐和人生的理解，并在此过程中收获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死忠粉的钟爱。
我知道单凭我的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当下这个腐朽的世界，如果我总是戴着牛角尖“到处戳人”，我的牛角尖迟早一天会被掰断掉，那时我将更加痛不欲生，但至少我能保证的一点是，我不会让这个世界改变我自己，我始终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个南艺老师眼里的二半吊子、那个凭借直觉和想象力去把握音乐的黄越青。
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领悟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