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玉菲唛 编号:741
父亲干了一辈子泥瓦工,手艺很好,后来自己带人包工,忙活在方圆各个村落。提起父亲,村人都佩服能人一个,就是脾气不好,而且忒大男子主义。
父亲跟母亲是同学,两人互生情愫,毕业以后确定了恋爱关系。外公外婆却坚决不同意,怕生性敦厚的母亲在以后的过日子中,日月长了受欺负吃亏。母亲怎么解释,怎么表明态度,老人家就是不答应。
父亲火气上来,叫上爷爷和二爷带着礼品上门求婚,一脚踹开紧关的大门,把母亲从外婆身后抢回家。
爷爷和二爷一直和颜悦色赔礼说和,不管外公提出什么苛刻条件,父亲提前都叮嘱爷爷一定一一答应,他绝对样样办到。
母亲是一心中意父亲,外公外婆想尽一切方法阻挠不了,女儿始终是一门亲,不想变成仇家冤家。再说,父亲除了冒火踹门那次大不敬,以后也没再对丈人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婚后父亲风风火火大干两年,母亲说,村里最早二层楼房建起来的是我们家。生活是一日比一日好,母亲从不为生计发愁,还能经常照顾上外公外婆。
就是一点,母亲总是抱怨,家里地里的活都要母亲打理,父亲手艺好,人也慷慨,叫他做工的地方多,一年没有几天闲工夫。
听到母亲抱怨,父亲就发火,你再罗嗦,看我不收拾你。吼归吼,从来没戳过母亲一根手指头,就是对于母亲的叨叨很不耐烦,实在忍不住了,就抓起烟灰缸甩出去。母亲这种时候,赶紧闭嘴,瞪一眼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小时候经常看到院子里摔碎的烟灰缸,清扫残渣是我的工作,买新的烟灰缸也是我的工作。父亲不发火的时候,我对他说,买个木头的或是搪瓷的,结实。父亲用手指头弹一下我的脑袋,好疼,“碎崽娃,叫你损你老子”。母亲笑说,不行,玻璃摔碎的生音好听,你老子那火气也就随声散了。
父亲从不下厨,他不忙的时候,到饭点了,都要等母亲回家做饭。一次,母亲跟姐妹们去赶集,遇上大雨,等雨小了赶回家,天都黑了。
父亲直嚷嚷饿死人了,母亲说他,都不自己做点饭吃,硬是等着吃现成的。他却说,女人就是做饭么,大男人谁蹲灶火呢。
母亲一边张罗做饭,一边数落又像是自语:“就摆着大男人架子吧,等我哪天做不了了,你就饿死算了。”真是好话不应,瞎话准灵。
母亲中年以后发福,身体肥胖血压也高了。我大学快毕业那年,母亲脑溢血住院了,抢救过来说话不清楚,行动也不方便了。父亲再也不出外干活,只在家附近做做活,每天按时回家给母亲做饭。
开始笨手笨脚地在厨房忙活一阵,端到母亲跟前的饭菜,不是多盐少醋,就是夹生或者烧糊。母亲却吃的津津有味,还不停竖起大拇指。父亲却一个人躲到一边流泪。
我说不行就请隔壁婶子帮你们做饭,把工钱给人家。父亲瞪我一眼,“去去,说啥呢,不就是做饭么,把你老子还能难住了。再说,你妈伺候我一辈子了,也该我伺候伺候她了。”
说这话,语气柔和多了。我冲母亲挤挤眼,母亲一脸幸福笑着直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好,好,臭脾气好,好多了。”
上班以后,我不能经常回家。我每次打电话,父亲不是说正在做饭,就是说正扶着母亲在院子里走路锻炼。
隔一段时间,父亲会向我汇报,母亲夸了他,今天的菜做的不错,多吃了几口饭;或者说,母亲这几天多走了几步路,也不觉得累。
每一次的进步,父亲兴奋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我小时候考了一百分一样。我说,你也别太累了,别把自己又累坏了。
哪能幺,我一个大男人,就这些零碎活就能累倒?别担心,你老子现在觉得做这些事情,真的开心啊。只要每天能跟你妈在一起,老子我有的是精神。就是有什么法子让你妈恢复的更快,那就真好了。
没想到,那个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父亲,让我看到了他柔情的地方,我想这才是母亲当年死心塌地要跟他的原因吧。
突然有一天,家里电话打来,我叫了几声父亲,都没应声,我有点急,快哭了,电话那头却传过来母亲的哭声。
我问了几遍,母亲只是哭,我放下电话,连夜赶回家。进门父亲还诧异,“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不上班了?”我挺紧张问父亲,家里出啥事了,他说,没有啊!还问我咋回事?父亲的神情没有半点像是有事情的样子。
我到里屋看母亲,她看见我,一下抱住我大哭。我扭头看父亲,到底怎么了,父亲还是一脸懵像。
我就奇了怪了,轻轻问候母亲,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让她别急慢慢说。可是,母亲一直哭,几度哽咽,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吓坏了,也陪着母亲哭,还指责父亲竟然不知道母亲怎么了。
父亲始终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到我们娘俩都哭,他反倒很委屈似的。
我说父亲,如果对母亲做了什么又吼又凶的事,让她这么难过,我不会原谅你。
父亲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我冷静下来,心想不可能呀。父亲对母亲照顾的无微不至,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床褥也是干净整洁,这些以前他哪里染指啊。
饭菜也锻炼的可口丰富了,母亲面色红润,整个人不走路不说话,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病人。我很是疑惑,让父亲先去睡了,我陪陪母亲,说说话。看看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单独跟我说。
母亲渐渐平息下来,慢慢说给我听,母亲断续的倾诉中,我终于搞明白,原来真是有事了。
最近一段时间,父亲陪母亲少了,总爱往出跑。出去还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只去一个地方,就是街上新开的一家美发店。里面是两个漂亮姑娘,一个姑娘还是我们村里的,带着她的朋友,从美发学校学成回来开店了。
父亲开业当天陪母亲进去参加了优惠大酬宾,给母亲收拾了头发,还帮母亲按摩,母亲回家跟父亲说很不错的,发型又漂亮浑身又舒服。
父亲听了,就又去了一次,回来以后不住地夸赞,两女子手艺不错。后来,父亲就每天抽时间去美发店一趟,回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两只手比划过来比划过去,看上去挺享受的样子。
母亲多心了,问他,是不是看上漂亮姑娘了,嫌弃自己了,也不陪她走路锻炼了。父亲听到这个生气了,“胡说啥呢,人家还是小女娃么。”
母亲就是不信,一味认为父亲厌倦自己了,男人都是喜欢年轻漂亮的。自己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于是就有了那个突然的电话哭泣。
我有点吃不准了,这种事情身边发生太多,索性我直截了当问父亲,“您老丢下我妈,总跑美发店干啥?”
父亲本想要解释,看到我语气不善,有点恼火,想要发作,硬是压下去了。脸憋得紫红,抬起手指头,又想弹我的脑门,可是,他已经够不着了。
压低声指着我:“碎崽娃子,长大了,敢教训老子了。罢了,不跟你说了。回头让你们好好瞧瞧,你老子的能耐!”说着话,又出门了。
我悄悄跟着出了大门,站在门口,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迈进街对面的美发店。我坚信了母亲的怀疑。我要带着母亲过去,抓他个正着,看他还有啥话说。我搀扶着母亲,去了美发店。
村里的那个姑娘一见面就扶着母亲说:“婶子,你好福气!俺叔听你说按摩很舒服,就来跟我说要学按摩。又听我们说,按摩对婶子身体恢复还有帮助,就让我们给他仔细教教。我说,把婶子带过来,我们给做,他说那多不方便,还花钱,不如自己学会,每天都能给婶子按摩。就是笨脚笨手,又不愿意在我们身上试试,我没法知道,他到底学的怎么样了?今天刚好,让他给你亲自做做,我看他做的怎么样,学会了没有。”
我望向父亲,是这样啊?还是半信半疑。父亲两手来回搓着,呵呵笑着说:“可不是这样!是那样?!你妈不信我,你也是。我也懒得多说,就这样了。”
他过来扶着妈,小心翼翼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老婆子,来试试我的手艺,以后我天天在家给你按摩。”
母亲的脸色由刚进门的阴云密布,已经转变成春暖花开了。顺从地躺下,满眼里只有父亲了。
父亲不好意思,呵呵笑着扶着母亲躺下,他真是笨脚笨手。开始正式操练起来,母亲不时“哎吆——”一声,父亲慌忙抬起手,尴尬呵呵两声。
小姑娘耐心地指导,父亲用劲地记着,不大工夫就满头大汗,两只手却是一直没停。好一会了,没听见母亲喊疼,父亲是越来越娴熟了,小姑娘很满意地点头,然后手指放在厥起的嘴边:“嘘——”,我们都发现了,母亲已经睡着,轻轻的鼾声均匀地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