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丽的家在一座山脚下,是一幢两层楼的土坯房。黑色的瓦片,淡黄色的泥土墙面,家里的地板没有刷水泥,简单的木桌木椅。
本来这样的房子在那时候的村子里是很常见很普通的,要命的是宝丽家房子的右边却盖起了一栋三层楼的水泥楼房,外墙上贴满白得发亮的瓷砖,楼顶做成传统闽南古厝翘脚屋檐模样,镶着朱红色,黄色的琉璃瓦片,显得体面气派极了。房子的前面围着围墙,里面的地面竟然铺着花岗岩水泥地板砖,隔着铁门望进去,一切都是锃锃亮、明晃晃的,就连那地板也在发光。
就因为有了这栋豪华房子,新的更新,亮的更亮,灰色的却也更灰色,破败的便也更破败了。宝丽的家在旁边看起来寒酸极了。宝丽的爷爷奶奶在房子的前面空地上放了几个塑料棚子,种了一些花草树木。其中有一种绿色的藤条植物,细长的枝条上挂满了绿色肥厚叶子,沿着旁边专门为它树立的竹竿一路攀爬,看起来丰盛茂密极了。还有一种植物,通体紫红色,椭圆形叶子。宝丽曾经骄傲地指着这植物说,这可以吃的,还能当做药呢。我们几个小伙伴便一人讨了一棵回家种起来,竟很容易地就活了。奶奶摘下紫色叶子,洗干净,放油下去炒,连汤汁也是紫红色的。吃起来味道倒一般,有很重的草青味。这种植物后来我在超市里也见过,是当做蔬菜来卖的,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是记不得它的名字。
宝丽家有兄弟姐妹四人,她是老大,下面还有2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最小,很明显,三位姐姐是专为弟弟而来。所幸,宝丽的父母还不至于偷懒到让三位姐姐的名字直接被呼做“招弟”,“来弟”,“待弟”等等,虽然也是漫不经心地分别把她们叫做宝丽、美丽、珍丽,但因了这美丽的丽字,三位女儿的名字便也显得郑重了几分。
宝丽的成绩在班里算中等。她个头高大,壮实的身材一看就知道是个干活的好手。她性情稳重,在班里是足以令人信赖的老大姐。学校给每个班级分配卫生区,我们班很不幸地分到了厕所。每天下午放学后要清洗一遍。这对宝丽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她一手一个大水桶,踏着大步子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白花花的水哗啦啦地很快就装满了。宝丽还是一边一个水桶,拎着向厕所大踏步走去,再“哗”地一声倒像坑洞里。头上的一根马尾辫左右晃动着,动作干脆利落极了。因为她干活实在利落,我们可喜欢和她搭班干活了。
宝丽初中毕业后就没继续往上读书了。高二那年,我们几个小学同学聚在一块儿,在小溪边玩。一位同学突然说起宝丽,他说宝丽在工厂里打工,前几个月竟然挺着大肚子回来了,听说是跟一个外省人在一起。当时我们几个女同学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实在是让人震惊了,很难想像,当我们还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担忧不已的时候,宝丽却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妈妈了。而且说实在话,这么早(那时候才17岁)就生孩子,还是未婚先孕,多丢人啊!这种可耻的念头害的我们这些女同学们心里虽然好奇,但也不好意思向男生们打听更多的细节。但消息还是会陆陆续续地传到我们的耳中,宝丽生了个女儿,宝丽和那个外省男人结婚了,听说对方家境也不好,那地方穷山恶水,宝丽这回可是有苦日子过了。
而那时候的我在为宝丽感到叹息的同时,一直想着她家旁边那座豪华气派的房子。贫穷的宝丽,能干的宝丽要是出生在那样一栋繁华的居室里,也许现在也依然和我们一样待在校园里,或许去认真地学习一门手艺,去见识领会大城市里的风景。她肯定也会有自己的人生,但不一定是非得这样的人生。
十几年过去了。十几年没见宝丽,十几年没有她的消息了。她的大女儿今年应该已经18岁了吧。不知道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