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类似契诃夫的作家,虽然说是类似,这个世界上却只有一个契诃夫,没有谁能够类似他,他也没有去类似谁。
昨天看了几篇他的短篇,那种冷眼旁观的残酷劲,实在是让我后背发凉,佩服之至。
那么我所谓类似契诃夫的人,有哪些呢?也许博尔赫斯算一个,只是博尔赫斯未免对自己的才华太过自信和自耀了一些,然后村上春树是一个,卡尔维诺?嗯,也许也算一个,还有谁呢?应该没有了。
故事毫无规则,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何处,好不容易跟上脚步,结局的时候又要给你将一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作者在文字背后嘿嘿冷笑。
这几个之中,最谦虚的想必是契诃夫和村上春树,至少从他们的故事上是这样的,而两者相比,契诃夫更加谦卑一些,他不过把自己当成一个识字的农民,忠实地讲述那些人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在看契诃夫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卑,看村上则不,他的字里有太多我不懂的音乐、书名、作家和品牌了。人都是趋利主义者,虽然这么说,却绝不能把契诃夫认作是一个土气的、没有气质的作家,虽是厚积薄发,却从不显山漏水,非常微妙。
谁都不可能对契诃夫写出来的故事说:这样的故事我也能写出来。他毫无累赘的描述,像是在做一个精细的实验,每一个步骤都引发下一个现象的发生,所以看起来不累,但是趣味十足:看呐,看看他会在之后怎么回应这个设定吧。
不不,“设定”这个词实在是对契诃夫故事的轻看,每一句都有一个画面,都有一个声音,鲜活生动,我想我有生之年都不能写出他那样似乎发生在眼前的故事。
那么村上呢?村上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不论是否有低调的炫耀之嫌,那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故事,羊男的故事,大象的故事,面包猴的故事,等等,告知我们他的确有炫耀的资本。
他似乎是在发明一些我不曾听过的名词,而这些名词,都是有故事的,不管你听没听过。
村上其实是有优越感的,他自控,认真介入自己的生活。他容易把一件并不怎么有意思的事情,说得很有魅力,就像他容易把一个并不怎么有魅力的人,说得很有魅力一样,以至于他一说跑步非常好,我也每每有甩开步子跑出去的冲动。
我认为这是他的一大强项,有引导潮流风向的能力。
至于博尔赫斯,他是最喜欢炫耀自己才学的人,可能因为他的世界非常贫乏,贫乏到只有书本作伴,而他所拥有的书本,则足够帮助他得到全世界。
喜欢他的诗,更甚于他的故事。玫瑰与弥尔顿,这是我能够背诵的少数几首外国诗之一,当然,是翻译文。散落在时间尽头的玫瑰,多么浪漫,而又深远。
在现实生活中,我遇见很多人自诩会写诗,那些曼妙的词汇堆砌而成的诗句,无一能让我产生浪漫而又深远的情愫。而博尔赫斯是不一样的,就算他手捧一朵玫瑰,带着热忱而有些拘谨的笑,站在我面前吟诗,我也能够听下去,并企图听懂他句子里的真正含义。
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写诗,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吟诗。就算有那么一首诗,或者有很多的诗,你能够明白无误地背诵出来,也请慎重开口将它们吟诵吧,在遇到合适的朗读者之前,它们和文字的状态最契合。
是的是的,我在说契科夫,或者说类似契诃夫。但你我都应该明白,契诃夫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找不到那么一个类似契诃夫的人出来。所以我必须说点别的,说点由契诃夫所引发的话题。
我还想说说卡尔维诺,他故事里的子爵,男爵和骑士,他们或只剩半边身子,或居住在树上,或失去身体只剩盔甲。他似乎热衷于讲述在这样奇妙的残缺状态下,人要如何存在。
卡尔维诺想必是哥特式小说的热爱者,和传承者。他的故事充满悲伤,荒诞,残酷,和邪恶。恐怕我们很难再遇到像他这样的故事讲述者,你不相信他的鬼话,却不觉后背阴风习习,好似幽灵靠近。
是的是的,他们并不类似契诃夫。除了一点,我很喜爱他们。感谢他们存在着,或者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