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天还冷。摩托车间断的打火声,不断给人希望,又一次次寂灭于黑暗里。发动机的轰鸣把我从梦境与清醒边缘拖出,意识里看到了摩托车上大灯发出了两束光,驱散部分黑暗。羊群被惊醒,不再拘泥于跪在地上的身躯。大黄狗扯着铁链叫着,惹得一连串狗叫声此起彼伏。梦里有人骂了句娘,又接着睡去。发动机声音由强变弱 直至消失,黑夜重新笼罩大地,羊群们安静的跪在地上,不再躁动。大黄狗也蜷了蜷身子,任由脖子上的铁链锁着。我却睡着全无。摸索着床边的烟盒,靠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和自身感知,黑暗里开了门,又走进新的黑暗。
哑巴每天都这个点起床 骑着摩托去上班。我不清楚哑巴是天生的哑,还是后天的病,但打我记事起,他就没说过话,见到人也只是咿咿呀呀,喉咙撕扯着声带,像鸭嗓。小时候看到他时总会跑开,或许是天生害怕那些人群中的异类。长大后见到他,他仍然咿咿呀呀的,喉咙撕扯声带,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也笑着点头,像是听懂了他的表达。
哑巴瘦高,平头,脸型正端,嘴边留两撮小胡子,有点像电视机里的日本鬼子。可能是只有下班时偶尔见到他,印象里穿着也是工作服居多,像八九十年代的工作服。哑巴见人时很热情,总笑,但若配上他嘶哑的嗓音,便会吓哭大人怀里的孩子。哑巴家里条件不好,但在村里也算不上最差的。可能是因为不会说话,到了结婚的年龄时,附近七里八村的女子都不愿嫁给一个哑巴。但哑巴还是有了媳妇。哑巴的媳妇儿是买的,听人说是从云南买的。哑巴的媳妇矮,胖黑,操着一口当地人听不懂的口音。小时候不知道云南在哪,但总会觉得云南人都长的很矮小,很黑。
哑巴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小孩儿,男的,会说话。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干活,在厂里上班不会说话反而有时候也是优势。哑巴家养了一群羊,哑巴的爹娘在家放羊,日子倒也过得去。哑巴的爹娘都会说话,而且话多,跟邻里乡亲都聊得来,反而是哑巴媳妇儿话没那么多,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但待久了也能听得懂。
本以为哑巴或许就这样过一辈子了,可后来却很久没见过哑巴媳妇。等我长大后,已经不怎么记得哑巴媳妇的样子了。听人说,哑巴媳妇吸毒,后来不知道为啥跟人跑了。哑巴一家从淄博找到济南,在济南找到了人,但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哑巴又回归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没那么爱跟人打招呼了。
忘了上次见到哑巴什么时候,得有几年了。我问他,吃了吗。他仍然咿咿呀呀,喉咙撕扯着声带,手也跟着比划比划,脸上也沧桑了不少。我笑笑,假装听懂了,嗯嗯几句,跟他摆摆手再见。再后来,哑巴的娘去世了。哑巴娘有肝炎,常年吃药,人瘦小,但话多,常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跟人聊天。我家有枣熟了,或是有些吃的,我妈常会给她送一些。她家种了葡萄树,有时也会送一些葡萄给我家,但我每次尝都是酸的。哑巴娘性格很好,虽然生活不如意,但也每天都挺开心的。比起哑巴和他媳妇,我反而对哑巴爹娘的印象更深一点。到现在我也能记起哑巴娘长什么模样。
搬家后,没见过哑巴,偶尔见到哑巴爹,不知道还放不放羊。偶尔见到哑巴孩子,一看已经跟我差不多高了。哑巴孩子今年上大学,偏黑,壮实,但我见到他时总觉得很陌生。
这根烟抽完,我又得收一收心,开始走上属于我的生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