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过年走亲戚的时候,父亲就会拿上家里的皮包,到镇上买来点心水果,装的鼓鼓囊囊的,骑上家里的二八大杠,到邻村姑母家去。
那条路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每次都感觉那么漫长,父亲常跟我说,这么近的路,想去看你姑母了,自己走着就能到,你要记着路,可别忘了。
我懵懂的点了点头,可自己从没单独去过,尽管那是一条窄窄的土路,二十来分钟的行程,可没有父亲的陪伴,我怕迷路。
父亲兄弟姊妹总共五个,我感觉父亲和姑母最为相像,尤其是笑的时候,鬓角的皱纹挤成枝叶形状,嘴巴上颚有些翘起,眼尾纹时刻带着笑意,那慈祥的目光都是一样的。
记得每次到了姑母家,我就直接扑倒她怀里,她抱着我直接走到了里屋,将糖果悄悄拿给我吃,怕我不够,就塞到了我的棉袄兜里面,我与姑母的小孙子一般大,姑母每次买了好吃的,怕她的孙子发现都抢了去,就藏一些在那个柜子里面,这是专门为我留的。
每逢我那表侄子发现了这个秘密,就哭闹着不停,还和我打了一架,说我拿了糖,姑母每次都护着我,把我那同龄的表侄子训斥一顿,接着就让我表哥给抱走了。
我那表侄子现在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每次和他说这些事时,他总会开玩笑的说,都说隔辈人亲,我可是她亲孙子啊!还没有你这个外甥亲。
每次到了姑母家,父亲和姑母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搬个小凳子在正屋门前,一聊就是一上午,直到吃饭,我很是好奇,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就经常跑到父亲怀里撒撒娇,姑母就会捏捏我的脸蛋,用手指刮刮我的鼻梁,逗的我开怀大笑。
他们大多聊得过去的事情,听长辈们说,姑母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在家里专职轧棉花,没早没晚的,闲了就到田地里牧羊,一个女人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就是为了他的几个兄弟能有饭吃,能有学上。
父亲和姑母都是三十年代出生的人,而我是九十年代出生的,他们那个时代经历的事情只听父亲在我小时候讲过,有些许记忆,在一个泛黄的黑白照片里,看见年轻时的父亲,旁边正站着姑母,扛着一个铁锹,照片上面写着炼钢厂几个大字,异常刺眼,原来姑母也做过这样的工作,真不敢想象怎么熬过来的。
到晌午的时候,姑母就忙着生起灶火做饭了,姑父帮忙打下手,父亲就说随便做点家常饭就行,可每次姑母总是不听,忙活大半天时间,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有蒸的鱼、扣碗、烧的丸子汤、八宝饭……,应有尽有,那可是我最解馋的时候,我虽然吃不太多,但闻着那味道也就满足了。
吃罢饭,我每次正玩耍的时候,父亲总会给我挤巴着眼睛,提醒我该给姑母磕头拜年了,我弯下腰,给姑父姑母作揖,然后双膝跪在到地上,做的像模像样,每逢这里,姑母就笑着忙拽我起来,坐在一旁的姑父也跟着笑,还说着这小子行礼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姑母把我抱到怀里,拍拍我裤子上的泥土,不经意间,就将压岁钱塞到了我的裤兜里,将我两边的棉袄兜里装满了花生、瓜子和糖,让我去玩耍了。
每次准备回去的时候,姑母就会跟父亲说一些悄悄话,我偶尔听到一些,说的最多的就是,“兄弟,有啥困难就跟姐说,苦了谁也别苦了孩子。”每逢说完都会给父亲拿些钱救济,父亲一直推搡着,却还是拗不过姑母,只得收下。
不止如此,父亲带过去的皮包,经常原封不动的拿回来,有时还会带来一些别的,这都是姑母拿给我吃的零食。当姑母再不拿皮包的点心时,父亲就索性在那儿赖着不走,姑母考虑着父亲的倔脾气,后来就从包里取出一些,父亲这才罢休。
我渐渐成长,姑母的年龄也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方便,都快抱不起我了,却还是仍旧自己动手,做那美味的饭菜,这成了多年以来不变的习惯,吃着那美味的饭菜,就是解了一顿大馋。
姑母趁着表哥的车去赶集,每当路过我家的时候,就会带来她腌制的咸菜还有纳好的布鞋,吃着苞谷饭,就着姑母腌制的咸菜,别提多美味,那双有福的脚,每年都能穿上姑母给我纳的新鞋,不知道她晚上熬了多久,手上被针扎了多少次,那一针一线,都是凝聚了对我的关爱。
那条窄窄的土路修成了柏油马路,像是为我家和姑母家专门修的,在这条柏油路上,我经常走的是到姑母家的这段距离,别的地方没多走过。
每当新年越来越近的时候,听着鞭炮的响声,看着邻家走亲戚的热闹场景,我就提醒父亲该去姑母那里了,我忍不住提前打了电话,姑母那里一直念叨着我,问我学习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惹事,我就一直听姑母说着,不忍挂电话。
当快到姑母家的时候,姑母总会提前在门口望着,父亲骑着二八大杠载着我而来,我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姑母,她的身材开始变得臃肿,这两天老风湿病有些犯了,走路拿上拐杖,坐在外面的榆木疙瘩上,父亲有些愠怒,开始责备我,说就悄悄地来,你非得打电话说,看你姑母都不知道等多久了。
记不得第几次被姑母抱到怀里,我已经长高了,姑母却还总是把我当成那个尿裤的小屁孩,姑母还是那般疼我,从未改变过!
姑母的身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我的成长离不开姑母,她和父亲一样乐天派的性格一直都影响着我。
父亲去世那天,姑母顾不得年迈的身体,让表哥开着车就赶了过来,远远地就能听见姑母的哭声,我赶紧上前搀扶着姑母,她的眼睛哭的红肿,却还吃力的向父亲这边蹒跚而来,她最牵挂的兄弟,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就这样离去了,在我父亲棺前,姑母迟迟不肯离开,一直握着我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嘴里不住唉声叹气,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娃还这么小,往后该怎么办。
堂哥把我送进了福利院,临走的时候,姑母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特意叮嘱堂哥要好好照顾好,她不敢看我,看我就会忍不住落泪。
往后一到过年那几天,同住的小伙伴都回了亲属家,这时我就会打电话给堂哥,让他来接我,回到故乡那熟悉的地方,最先去的就是我姑母家,她是我现在最牵挂的人。
姑母的视力很好,远远的就能看见我是谁,大声地唤着我的乳名,我赶紧迎上去,姑母抓着我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一路上问着我生活的状况,听我说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一转眼的工夫,就不知姑母去了哪里,看我四处寻找,姑父就跟我招呼,别再找了,今天是周日,你姑母去教堂做礼拜了,她都好久没去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都快结束了,又想着去做礼拜了。
我吃着姑母做的饭,那种久违的幸福感和归属感涌上心头,看着姑母坐在一边,一直在看着我,她的两鬓斑白,皱纹爬满了整个脸颊,却还牵挂着我这个小外甥,我抱着姑母就开始哭起来,她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要好好加油!
到大学的时候,我经常把电话打给表哥,询问姑母的身体状况,姑母听力开始变得不好,表哥就在我俩中间传话,姑母就对我说身体好着,早中晚都能吃一大碗饭,让我别担心家里,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就这样,我和姑母一直保持着联系,她身体硬朗我就放心了。
直到大二那年十月份的时候,姑母就因病住院了,怕我担心,就让家里人没告诉我,一直在抢救中,一家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
我当时正在上课,堂哥把电话打给了我,说那天晚上姑母就去世了,到最后还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听完 这个消息,我再没心思听讲,一直捂着眼睛趴在桌子上。
请完丧假后,我就买票忙往家里赶,明天姑母就要出殡了,我一定要赶上见姑母的最后一面,姑母顾不得年迈的身体,去送父亲一程,我踏上数百里的归乡路,也要送姑母最后一程。
我看到姑母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带笑意,目光柔和,和父亲去世的时候一样,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子孙都很孝顺,是泰然离世的。
迎着漫天风雪,我在姑母灵前跪了下来,连磕四个头,哭干了泪水,干裂了嘴唇,也不能表达我对姑母的爱,心中一直默念着,姑母,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