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鲜一碗冲肉汤


1

下了十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连一向宣扬人要接地气不能宅在家里的微微也不肯出门了。

早晨,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微微打个呵欠,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问:“饿了,今天早饭吃什么?”

我正在书房里码着字,头也不抬地说:“炒饭吧,昨晚还剩了一大碗米饭,冰箱里有鸡蛋、火腿,还有一个西葫芦。你先去把西葫芦给切成丁。我这马上就好。”

微微有些不太情愿:“又是炒饭,米饭你留到晚上做粢饭糕吧,咱们早上吃点别的。”

“你不是饿了吗?别的东西没啥现成的,就是炒饭最快了。”

微微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拍手说:“有了,要不今天早上咱们吃冲肉吧,好久没吃了,还挺想的。而且,这个也很快。”

“好吧好吧”我答应着,然后在微微看不见的地方,皱了皱鼻子。

冲肉是微微的心头好,而我却怎么也爱不起来。倒不是说不好吃,而是真的吃怕了。

2


微微出生的地方,在江汉平原边缘的丘陵地区,多山多水多池塘,也算是鱼米之乡。这个地方食材还算丰富,而调味则甚为单一。基本上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除了咸盐味精,很难找到其他的调味品。如果能找到一种叫做“南德”的东西,那就真的甚为难得了。不是说物资匮乏,而是祖祖辈辈的饮食习惯中,仿佛除了盐什么都不放,才能凸显出食材的本味。

因为没有霜冻,新鲜蔬菜是随时可得,而肉食却正好相反。

在老一辈的习惯中,肉食这种东西,是在腊月宰了年猪之后,才有可能端上餐桌的。鸡也是如此。而鱼呢?虽然水塘星罗棋布,鱼儿到处都有,但是,数罟不入洿池,似乎也已深入人心。捕鱼基本上也是腊月里的活动。腊月里,谁家宰了年猪,全村人都会来“砍”一些,贮一些鲜肉,熏一些腊肉,留待过年享用和招待客人。

小时候,每年的初二,微微总是和父母一起去看望外婆。

外婆家住在邻村,但是得翻过山才能到。山间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也有了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崎岖不平,且多石子,车子是不能骑的。微微每次去外婆家要走将近两个小时。

一进门,端上茶之后,外婆便下厨房去给每个人煮一碗冲肉。

不大一会儿冲肉上桌,每一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大海碗,勾着薄芡的汤里是细嫩幼滑的肉片和若隐若现的荷包蛋,表面飘着细若丝线的油星,里面唯一的调味品就是盐。在那个时候,瘦肉是不讨喜的,煮冲肉最好的材料是五花肉。而鸡蛋则是自家土鸡所产的绿壳蛋,大小只有普通鸡蛋的一半,黄多白少,油香粉糯。在微微的老家,荷包蛋是三个起盛的,因为一个太少,而两个则是骂人话。

不同地区的茶点各有特色,而像微微家乡那样,用一大碗的冲肉荷包蛋做茶点,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了吧。

再后来,肉食随处可得,而冲肉这种东西,却被视为节日食品,仍旧只有过年做客时才能吃到。微微若是想吃冲肉,也只能央求老妈给做上一碗。微微的母亲喜欢用姜,每每油锅烧热以后总得先炸些姜末才肯加水。而悲催的是,微微很怕姜味。

在美味的冲肉和恐怖的姜末之间挣扎,是微微最为纠结的记忆之一。

离开家乡之后,冲肉似乎再也不见了踪影。想家的时候,无论去哪间餐馆,都没有厨师知道冲肉是一种什么食品。冲肉这个词成了耳朵上的美味。

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随微微回老家认亲。作为娇客的我得到了贵宾一般的款待。已80多岁的外婆手脚早已不太灵便,耳朵也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了。所以下厨的是小姨。

到家时已是11点多。虽然临近午餐,小姨还是按照传统习俗端来一大碗冲肉荷包蛋。第一次上门考虑礼貌,加之盛情难却,我将那一大碗汤汤水水吃得一干二净。姜末自然是有的,然而仅供提鲜,完全吃不出额外的姜味。调料是一如既往地只有盐。纯净鲜香的味道,让人怀疑猪肉是否真的是一种需要去腥的食材。

然而这些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我的午饭是真的吃不下了。

再后来有了孩子,微微的母亲来伺候月子。冲肉变成了餐桌上最常见的汤品,然而却没有了老家的那种鲜香。为了掩盖猪肉的腥味,微微的母亲总是倒很多酱油,然而,黑不溜湫的酱油汤却更令人没有胃口。

某一日在一家烙饼店吃早餐。微微在菜单上看到一款外观颇似冲肉的滑肉汤。兴致勃勃的微微想要尝试一翻番。然而,端上来的东西却是绿汪汪的一摊。一大堆的菠菜叶夹杂在肉片中间。颇似听媒人介绍娶了个媳妇,入洞房时才发现媳妇旁边还陪嫁了个小舅子。小舅子就小舅子吧,先尝口汤再说。一尝之下更是兴味索然。醋味儿夹杂着方便面调料的怪味儿扑面而来,充斥了整个感官。想想那碗只放了盐的冲肉,突然间深刻地领悟到少即是多的真谛。

3

合上笔记本来到厨房。

切肉片。

撒上盐和红薯淀粉,拌匀。

起油锅,炸一点姜末和盐,再倒上清水煮开。

打入荷包蛋煮三分钟。

将肉片搅散,下到沸水中。

水再次烧开后起锅装碗。

吸溜一口冒着热气的浓汤,舀起一枚白嫩的荷包蛋,咬上一口,刚刚凝固的金色蛋黄柔嫩绵密,红薯淀粉包裹的肉片幼滑细嫩,汤汁纯净鲜甜。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放了盐的肉汤却能尝到甜味。然而是什么都不重要。面前的微微吃得鼻尖冒汗,容光焕发,脸上都是笑容。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都早已忘却。只有时光,将旧日的记忆,煮成一道五味陈杂的汤,留在我们的舌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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