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我爸的关系一直以来都算不上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而我则觉得教育要循序渐进，即使你是我爸也不能只用暴力来说话。

所以小时候我经常挨打，还是特狠的那种。

但一般只是打手板，家里有专门的那种厚宽的木条作为他惩治我的工具，我们那边称为“条子”，每当我不听话或者犯了错就会挨上一顿“笋子炒肉”。

我也怕啊，那时候的他还没有那么胖反而显得挺瘦的，但他的臂膀很粗，每当他挥起条子的时候我都闭上眼露出怯懦的表情，脑子里就在想那一板下去我会不会承受不住。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人的承受力还是挺强的，至少我也只是一两顿端不起碗而并没有严重到请假不去上学的地步，是的，他知道我右手写字，所以每次只打左手。

即使这样我还是会在一些方面反抗他或者报复他，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小孩子玩的那种卡包，5角钱一包，我那微不足道的零花钱根本不足以让我拥有大量的好卡，而省下来又不能去吃让我心心念念的零食。

当我第一次看到家里有时候会随意放着1块5块的零钱的时候，我没有忍住，期间我爸也问过我看没看到过，我死硬着嘴说没有，但大人们是何等精明，在他的一次圈套里我中计了，也完全败露了。

当我开心地拿着卡包从商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阴沉的脸，本就不白的脸庞上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可怕，他一言不发地往家里走去，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忐忑不安。

他回到家，砰地一声大力地将门关上，也不管我有没有在后面，我在门外跪了两个小时，后来他出来开门把我拖进去用准备好的盐水和条子狠狠地打了我一顿，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被打屁股，先打了再蘸盐水，再接着打。

所以，我是恨他的，但同时也怕他。

2.

上了初中以后他没有再打过我，但此消彼长的是他的责骂和嘲讽，形容我最多的词就是没用和无情，他这么辛苦挣钱我却成绩平平，完全辜负了他的期望。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他的肚子开始慢慢大了起来，体重也在急剧上升。整天忙于和他的朋友们、领导们喝酒应酬，怎么可能没有啤酒肚，他也从中等身材变为了肥胖。

以至于很多时候妈妈都笑他，说他是家里最辛苦的人，一边怀着身孕一边还跑东跑西，那大肚子活像女人们怀胎十月的场景。

他初中就早早地辍学，文凭不高，文化水平自然不高。他性格也很暴躁，而且喜怒无常，有时候对我特别巴结，一口一个儿子叫得亲热得不得了；有的时候我又感觉我们之间势同水火，他看我哪儿都是不对，我也时常躲着他。

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变得开始察言观色，看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就假装亲近，顺便要点零花钱；看他脸色不好我就唯唯诺诺，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规矩一点，但其实大多时间我都是看不惯他的。

他有时候会把我带去酒局，教我怎么去敬酒和打交道，他老是跟我说：酒，也是一种文化；酒桌礼仪，也有着其中自有的道理……每当他摇着头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都不屑地撇撇嘴，在我心里我是看不起这些的，我认为他们都虚伪，每个人都假装亲近，实际上只是酒肉朋友。

另一点让我最讨厌的是他们都有着大小不一的啤酒肚，听别人说喝酒喝多了都会有啤酒肚，独自越大的人越能喝，而我也自然而然地讨厌起了他的啤酒肚，尚未到中年的人却有着如此臃肿的身形，身体总归会有一些小毛病的。

3.

转眼我上了高中，那也是我们之间矛盾最为激化的几年。

也许是叛逆期的共性，我开始觉得他显得越来越浅薄，他不知道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知道和他的朋友们说一些荤段子；他不知道什么是中国传统文化，只知道儿子必须得听老子的，跟他讲不了道理，也就埋下了矛盾。

但我不敢跟他明面上对着干，只能拐弯抹角地刺激他，说他除了肚子比我大其实也差不多，说我自己本来就是他口中的废物，烂泥扶不上墙，和他同处一个地方，不出三分钟必会吵架。

妈妈在那个时候常常作为我们之间的斡旋而存在，一方面她知道爸本来就是暴脾气，身边很多人都深受其害，连姑姑都只敢给妈妈打电话传达给爸；而一方面也觉得爸的心眼儿不坏，只是嘴巴毒，但他很爱我这个儿子。

我也是个钻了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心里就觉得他既然觉得我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对我一天天就是骂和指责我争气，那他就找别的人当儿子好了，这样大家都省事儿，眼不见心不烦。

那段时间妈妈总是和我谈心，和我说了很多关于我爸的事，说了我偷钱打我屁股的那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他也躲在自己的房间盖住被子哭了一晚上，还死命地捂住自己嘴；

说了他从我初中以来开始频繁地忙于交际，啤酒肚越来越大，有时候半夜会一身酒味地回来，在厕所吐个不停，还在厕所里摔倒过；

说了他得病越来越多，会很容易感冒，会很容易受寒，肥胖带来的不只是脂肪，还有数不胜数地小毛病。

4.

高三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既是小事，也是大事。

本来我的高考成绩虽然上不了重本，但勉强一点的二本是可以上的，我爸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关系叫我只报那一所特定的大学，还拍着胸脯保证说让我进去然后通过一些渠道转去军校，反正比一般的大学有出息。

为此，他还特地带上我去见了成都某一所大学的领导，请对方吃饭，饭桌上双方推杯换盏，他拿着很大的一个杯子，一杯杯地挨个敬酒，那一杯酒足有半瓶酒的容量，他也是一口喝完，让我开始恍然大悟：他的大肚子的确有很多东西。

但事实和他所预料的大相径庭，对方并没有录取我，而且因为他叫我只报那一所，这也就意味着我不选择复读就只有提前辍学进入社会，而在高考结束后我就告诉过他们即使辍学我也不会再去选择复读。

在我看来，复读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没有信心和信念能让我坚持下去。

妈妈也破天荒地没有帮他说话，只是希望我能考虑好，我爸不知道怎么去劝我，或者说也不好意思劝我，只是让我自己考虑，他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

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复读，也许是觉得复读并没有这么难，也许是觉得家里的气氛太过沉闷，我只知道我告诉他们的时候我爸一脸高兴的样子，两只手不停地搓着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可能是又想拍拍我的肩膀嘱咐我好好干又不好意思伸出手吧。

事实证明，复读的那一年的确很难，但自从看到他把一杯杯酒都装到自己的大肚子里后，就觉得总该要做点什么，让他安心。

5.再次高考的感觉显得有点熟悉，但又像梦一样，后来上了大学都还经常梦到自己哪道题有哪些地方做错了。

网上查成绩那天妈妈显得比我还紧张，一个劲儿地催促我赶快查成绩，对着我的准考证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着，生怕出了一点错，点击查询后，589三个数字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那年的文科重本线分数是572分。

妈妈很开心，第一个告诉了爸，后来开始不停地和亲戚们打着电话汇报我的成绩，一边喜笑颜开地说着还行一边夸着说我的确努力了，对一个网瘾少年来说这个成绩还可以吧，我这样想着。

爸是在晚上回来的，毫无疑问地又带着一身酒气，但那天他很开心，还说了很多从来没有说过的话，他说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只要静得下心来肯定比别人聪明得多；他说他很高兴，我想要什么我可以随便提，他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

说到中途他又拉着我说其实他有很多不对的，那些年他忙于在外面应酬很少照顾到我的感受，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但他还是拉不下来脸跟我说实话，只能借着喝多了说点酒话。

妈妈说他喝醉了让他洗了澡早点上床睡觉，他孩子气般地说不去，说我要和我儿子多说几句话，让妈妈走开，但后来他还是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他的大肚子随着他的鼾声一起一伏，极有规律性。

他再一次喝醉是在我的学酒宴上，很多他的朋友、亲戚们敬他酒，妈妈劝他少喝点，他把大肚子一拍：没关系，我这么大的肚子，还装不下几瓶酒？

6.

随着我上了大学，他在慢慢上了年纪的同时，因为肥胖的问题小毛病开始变得越来越多。

有时候是感冒了几天都好不了，而他的咳嗽声又很大，大得很多时候妈妈都觉得他要把什么东西咳出来一样；

有时候又会连着几天地头疼乏力，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吃药也没用，检查也只是叫他多活动多锻炼，只能慢慢地改善。

我有时候也会劝他要他减肥，好歹把体重控制住，不为别的，为了自己的健康问题也要多考虑，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别天天喝酒吃肉的，那样肠胃受不了。

每当这时候他都一边宽慰着我说没事，一边笑着说其实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挺着个大肚子的确很影响外观，走路也比旁人更费劲。

暑假回去，我特地找他喝了一次酒，就只在家里一人喝一瓶啤酒，他一喝起酒来就喋喋不休，开始吹嘘他以前的往事，吹嘘自己以前其实也有很多人追，只不过让你妈妈抢先了。

我也没有打断他的兴致，不时添一两句质疑的话引得他急忙吹更多的牛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又跟我摆起了他常说的那一套，边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边说：

儿子，做人还是要把眼睛擦亮，有的人只是因为一些利益关系在一起，这种人不可深交；

但有的人才是真正的能一起吃苦的人，这种人一定得要抓住他们，这样的人，才值得掏心掏肺。

或许他的道理我没有记住多少，只是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