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锭子那边,领了盛帝的旨意,固然可以明打明地把这后宫翻个底朝天,但更重要的是暗中查访,什么罚月钱、掌嘴巴、打板子、跪瓦片……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毕竟这宫里,有能力干成这样一件大事的人,决计不会让自己跟这件事扯上一点关系。
“把各宫给叶后问安的礼笺都收来,让咱家看看,可有什么新鲜话。”
锭子看着外头太阳底下已跪了两天两夜御厨太监并女官宫婢,仍然只有冷眼睥睨,绝不肯开口问一句话。只说要礼笺,底下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有自己的打算:有能力有胆识做成这件事的是谁,莫说他,问宫里随便一位懂些眉高眼低的女官宫婢都该知道的 ;仔细查访,是谁动的手也不难知道。最难的是,如何把这“谋”和“为”勾连起来?否则,打蛇不及七寸,只会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杨充容这帖子,不是亲笔吧?”锭子缓言问着旁边的小太监,看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继续说道:“咱们做奴才的,不能光顾着自己,主子若行的不是,该提点还是要提点的。”
说着,又端起茶碗饮一口,抬眼吩咐下头跪着的人,
“大家也该跪得差不多了?不是金锭子拿大,陛下的旨意压在这儿了,谁也护不住你。大家都是自小入宫,哪个不是八百个心眼的人尖子,何必为了不想干的人耽误自己的性命前程?我往杨充容哪里走一遭,回来再听你们的话。”
空空旷旷的勤政殿前,午后的阳光刺眼极了,却已经是最舒服的时候,毕竟当下已时至隆冬,底下的人往日只在殿里伺候,又没有挡风遮雪的厚衣裳,夜里北风呼啸,才是当真难熬,眼见已经倒了好几个。
可仍旧没人说一句话,绝大部分人自然是无话可说,可那些多少知道些什么的,更多是不敢说——
身处低位的人岂敢随意指认主子的?漫说若主子没倒台,便是坐实了诬陷的死罪;便是主子因此倒台了,自己也有失职之罪,这性命看似保住了,可宫里何尝容得下曾指认主子的人呢?
锭子对他们这心思了如指掌,便知道大刑实在无用,只能靠等,耗尽他们所有的精神和意志,他们最怕的不是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菱华轩里,杨充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这事自然同她是有关系的,可她没料到萧有贞把她推入死境——若不是她隐约暗示叶后新服安胎药嗜吃玫瑰酪,自己何以会牵涉到这要命的事里去?
说到底,她不过是让宫外用了些小手段,在御用的玫瑰里搁了些红花……七叶断肠草这种听起来就会要命的东西,压根不是她可以接触,甚至想象得到的。
是飞天菩萨般冷淡矜贵的萧有贞竟敢鸩杀北宸宫!杨锦文再蠢,也知道阖宫上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能力,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锭子带着一众人大剌剌地踏进菱花轩正殿的时候,杨充容自然以为是捉拿自己的,若真是自己做的,便是一命抵一命他也认了!可如今,却是白丢一条性命。
杨锦文终究还是做不到束手就擒,强打起精神应对锭子。
“娘娘这几日想必为叶后的事颇为悬心吧?怎得如此清瘦了?”锭子的话音一如既往的平易淡漠,只是眼前的杨充容,哪里还有往日的叽喳样子,多了几分凄凉无奈,倒难得婉约起来。
“锭子公公倒是难得有空贵脚也踏上我们的贱地了?”她当然听出了锭子的试探,可最好的防守便是攻击,如今她是骑虎难下了。
“娘娘是明白人,北宸宫出了大事……”
“莫非北宸宫出了什么事,都要怪到我菱花轩头上?我们生来便给人陪葬的么?”锭子话没说完,就被杨充容打断了。
锭子真是由不得暗笑,人真不是一日两日能学聪明的,这么迫不及待反驳,到底是有多心虚?他哪里知道杨充容是怎样哑巴吃黄连呢。
“娘娘莫动气,奴才不是这意思,只是翻看这礼笺,见唯独娘娘并非亲笔,特来请娘娘重拟一张,如今北宸宫生死未卜,陛下没得看了这不用新的东西挑理。”
杨锦文听了这话心里的石头暂时猜落了地,她也是糊涂了,可等到锭子给她铺纸研磨,眼巴巴看着她写字时才反应过来——单为这点子小事亲自御前亲侍岂肯如此?
心思既到了,手底难免发颤,这字断然是写不成了,锭子看她这样子,自忖这杨充容终于还是明白些了,“娘娘,这字不好写吧?明儿见了陛下,话可更难说呢。”
杨充容本是个没城府的窝囊人,装了半日已是极限,听了锭子这话,瞬间破防,把笔一丢,哭着便往后头去了。
锭子知道这是敲打到位了,转头带着自己一大帮人也走了,正要往关雎宫去,却见留在北宸宫的心腹赶着往勤政殿去,一问才知是叶后略有知觉的样子。
这天大的好消息,自然要自己去告诉,锭子真是忙不迭跑到勤政殿去,亏他还组织言辞小心回禀,话都没说完,早看不见星沉了。
紧赶慢赶到了北宸宫,正听到沈青峰回话,“这些时日,叶后都只靠参汤吊命,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好容易多少有些知觉……”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到了如今地步,有半分希望,也要死命抓住的。”星沉奔命般赶过来,终究也没看到葳蕤指尖略动一动。
“十指连心,若以长针刺入指尖……”
“便如内刑司的指刑是么?”星沉讲这话时几乎哽咽,他当然知道沈青峰这话有道理,可想到葳蕤要承受的钻心之痛,还是忍不住犹疑。
“治病救人和严刑逼供不能同日而语,来日叶后复原,自然也会感念陛下如今的决定。”沈青峰自恃医道,历来为了救人不择手段,倒不止因为病人是叶后。
“朕不需要她感念,只想让她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