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云综(五)

五 吉光裘

四年前,萧晚第一眼看到云陌游时,正值她一生中最为羞愤惶急的关头。

那时她赶往晋阳与九霄的其余八名杀手汇合,途径晋阳城南三百里的汾州,听闻汾州富商孙员外府上设宴,要当众展炫异宝“吉光裘”,便乔装赴宴,盗裘而逃。孙员外早已重金雇请了“晋中五霸”护院,那五霸一路追出,在汾州郊野与萧晚狭路相逢。萧晚年纪虽轻,但身为九霄之一,武功远高过晋中五霸,她杀死其中两人后,本要乘胜赶尽杀绝,却不料缠身多年的寒疾突兀发作,竟失手被擒。

那五霸之首赵熊连点她周身要穴,道:“你杀我两个兄弟,须叫你血债血偿!”萧晚竭力运转内息冲穴,只抿唇不语。赵熊的兄弟刘豹道:“这女贼模样挺好,一刀杀了却是可惜。”赵熊笑道:“这话不错,咱们哥儿仨轮番来吧。”当即将萧晚推倒在乱草间,弯腰解开了她的衣裙。

萧晚动弹不得,内息始终难以凝集,焦急无奈,几欲呕血,耳边莫名闪过一阵久远而嘶哑的吼声。

她出身于关东渔家,七岁时的冬天,她失足坠入了辽水,眼看快要被急流吞没,双手乱抓,抱住了河中一块浮冰。她的爹妈救援不及,在岸边不住呼喊,让她抱紧冰块。长大后,她在梦里仍不时看见爹爹沿岸跑着,哑着嗓子大喊:“别松手!松手就没命了!”她的手指被冰面冻得紫红,终于被救上岸,但从此落下寒疾,发作时浑身打战、神志不清。

后来她父母病故,被九霄之主神霄先生掳去,学得武功,寒疾也从数日发作一次延缓到数月,但仍难根除。此刻在汾州郊外,她周身冰凉,万念俱灰,恍惚中仿佛又坠入了七岁那年的冰河。

当是时,萧晚侧头躺着,瞥见旷野中远远走来一人。

—那人步履悠缓,白衣在风中舒展,流云般自在,衣袂上似染了一层日光,映在她心头微微发暖。

萧晚滞涩的内息被那暖意一激,竟隐隐有贯通之势,她暗自惊喜,强聚内劲一举冲破了被封的穴道。赵熊正伸手在萧晚身上乱摸,见她眼神有异,不禁也侧头望去:那白衣人顷刻中已走近了不少,赵熊双眼骤冷,移开了目光,那一袭白衣仿佛是一根冰刺,刺得他打了个寒噤。

萧晚一跃而起,挑剑在手,杀招尽出,将赵熊等三人刺死。她松了口气,一扭头,惊见那白衣人已行至近旁。

萧晚抬剑指着那人,喝问:“你是何人?”问完忽醒觉自己衣衫不整,急忙背过身去,理好了衣裙,回过头来,见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正眺望远处的旷野,并未看自己。

萧晚走近几步,厉声道:“你是谁?”

那人转回头道:“在下姓云,名陌游。”

萧晚一怔,收了短剑,冷笑道:“你若是云陌游,那我便是方雪了。”

云陌游淡淡道:“姑娘说笑了,方姑娘平素用刀,年龄样貌也与姑娘不同。”

萧晚蹙眉道:“胡吹大气,倒说得煞有其事。”沉吟片刻,环顾四野无人,又道:“你姓甚名谁,我也懒得知晓,反正你就要死了。”

云陌游道:“这是为何?”

萧晚恨恨道:“方才我遭这三个歹人,哼……只有你一人瞧见了,须留你不得。”

云陌游道:“姑娘何必如此?这三人已被你杀死,仇怨了结。在下不敢自称君子,也知非礼勿言,不会说与旁人的。”

萧晚道:“你眼下不说,以后未必不说,你即便不说,眼睛总归是看到了,心里总归是知道的,我岂能容你活命?”顿了顿,忽觉有些不忍,便又道:“你是无辜路过,有什么遗愿不妨告诉我,或许我能替你安顿。”

云陌游摇头道:“姑娘不必多虑,在下自会守口如瓶。就此别过。”说完转身便走。

萧晚咬了咬牙,挥剑刺向他后颈,却刺了个空,他却仍在前方数尺外走着。萧晚疾追几步,又刺了数剑,均未刺中,但见他分明只是缓步而行,不禁惊惑交集,叫道:“你站住!”

云陌游闻声停步,萧晚道:“你既也是武人,便不要躲闪,与我堂堂正正分个高低。”说着一剑刺向云陌游胸口。

云陌游略一抬足,已闪过了萧晚,继续前行,叹道:“姑娘请留步吧。”萧晚却不听,追上来又刺他,只觉他迈步时身姿如流云过眼,看似伸手可及,又似遥悬天际,如此连追数次,总是刺不中。

萧晚茫然立住,看着云陌游渐行渐远,想起方才遭人轻薄,不禁眼眶泛红。她强忍住眼泪,发足又追上去,问云陌游要去何处。

云陌游道:“我只是想一路北上,兴许会去晋阳看看。”

萧晚笑靥明媚:“巧得很,我也要去晋阳。你本事很高,我也不来刺你了,咱们同行如何?”她心想:等到九霄在晋阳会合,自有法子杀他。

云陌游道:“姑娘若不放心,那也随得姑娘。”

萧晚道:“我已相信你是云陌游,知你定会守口如瓶,我放心得很。”就此不远不近地跟着云陌游。

路过一处市镇,萧晚买了两匹马,给了云陌游一匹。云陌游道:“多谢姑娘。”两人并辔而行,交谈了几句,萧晚忽想:他身法奇异,但骑马时可就施展不出。一念及此,她在袖中悄然捏住剑柄,嫣然一笑:“云公子,不知你家乡是哪里?”

云陌游道:“是苏—”话未说完,萧晚一剑骤出,刺向云陌游右肋,霎时眼前日光微乱,眨了眨眼,短剑已在云陌游手上。

云陌游将短剑还给她,微笑道:“多承姑娘手下容情,这一剑未刺我要害。”

萧晚哼了一声,闷闷不语,心说这人手段如此之高,难道真是云陌游?收剑寻思良久,从行囊中取出那件盗来的吉光裘,披在身上,半晌并无异感,啐道:“什么吉光裘,骗苦了本姑娘!”拔出短剑将那裘衣割得千疮百孔。

云陌游道:“这便是吉光裘吗?”

萧晚蹙眉道:“传闻吉光裘是上古神骏皮毛所制,穿在身上能使人脏腑生暖,祛散寒疾,可这一件却是假的。”

云陌游道:“姑娘,你是有寒疾在身吗?”

萧晚冷笑道:“是又怎样?”

云陌游道:“《西京杂记》有载,汉武帝时西域进献吉光裘,经火不燋,入水不濡,想来非实。恕我直言,即便世上真有吉光裘,也未必能治寒疾。”

萧晚无言以对,她四处找寻吉光裘已有数年,盼望能借此彻愈寒疾,但她自知这几年里真正困扰她的却非寒疾,而是心疾:九霄行事歹毒狠辣,她已渐生厌憎,但神霄先生御下极严,若敢叛离,定然难逃追杀。她在九霄之中武功最末,无法可施,自觉已终身无望,便将心绪都寄托在找寻吉光裘上,她也知吉光裘能治寒疾的传闻多半是虚妄,她也不甚在意寒疾是否能痊愈,只是若停下不找了,似乎就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了。

两人纵马北行。萧晚自知修为比云陌游差得太远,途中不再出手偷袭,只与他东拉西扯,探问他底细来历。当晚露宿郊野,云陌游倚靠一株梨树睡着,萧晚心想即便此时出手,他定然也能立时醒觉,索性也在树旁坐下,和衣而眠。

翌日正午,两人来到晋阳,在城中下马而行。这一路萧晚渐觉云陌游风姿淡洒、见闻广博,言谈中颇有雅趣,与他同行倒不算乏闷,不禁笑道:“不论你是真云公子,还是假云陌游,见识总算是不低。”

云陌游道:“姑娘过奖了。”

萧晚道:“沿途多有请教,受益匪浅,我须找家像样的酒楼,好生谢过云公子。”她四下张望,在街巷间快步乱走,实是在找寻九霄同门留在城中的暗记。

半晌,两人经过一家名为碧水轩的茶楼,云陌游听见里面传来说书唱戏之声,微笑道:“不妨进去歇歇。”

萧晚因在汾州耽搁,已误了神霄先生定下的会合之期,她怕遭责罚,急于找到其余杀手,便道:“我去前边逛逛,你自去喝茶吧。”

云陌游道:“既是如此,咱们就—”

萧晚知道他要说“就此别过”,打断道:“云公子,我稍后便回来找你。”

云陌游点了点头,走入了茶楼。

萧晚站在街边,忽道:“你为何不问我的名字?”

云陌游闻言又从门里走出,拱手道:“失礼了,未请教姑娘芳名?”

萧晚道:“我叫萧晚。”

云陌游嗯了一声,萧晚见他似有些接不下去,笑了笑,又道:“是萧瑟之萧,早晚之晚。”云陌游道:“幸会萧姑娘。”

萧晚没再说话,云陌游进了茶楼后,萧晚却并未立即走远,她在茶楼外静立良久,来到门边朝里张望,见云陌游正端坐听人说书,偶露微笑,似听得入神。萧晚一怔,哑然离去,暗笑自己险些真以为他便是云陌游,可天下第一剑客又怎会有闲心听书?

一个时辰后,萧晚又回到碧水轩门外,拿不准云陌游是否仍在里面,心想他若已经走了,那便算他命大;又想他多半已走了。她怅然出神,似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盼他走了还是没走,正自思来想去,却见云陌游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萧晚忽然有些生气,冷冷道:“公子是要走吗?”

云陌游道:“里面有些嘈乱,我到门外走走。萧姑娘,你回来了。”

萧晚道:“我说了回来,便会回来。我已找到一家上好的酒楼,云公子请随我来吧。”

两人来到酒楼,在角落一桌坐了。菜肴上齐后,萧晚径直道:“其实我是个杀手,是九霄中的紫霄。”

云陌游道:“原来如此。”萧晚继续道:“实不相瞒,方才我接到了传信,今日申时,九霄齐聚晋阳,商议刺杀岳空山一事,不论你是否姓云,还是避开这是非之地吧。”

云陌游微笑道:“多谢萧姑娘实言相告。”

萧晚举杯道:“昨日多有得罪,我敬公子一杯,此后咱们各走各的。”顿了顿,笑道:“公子若疑心我下毒,咱们便换过酒杯。”

云陌游道:“萧姑娘言重了。”当即饮尽了杯中酒。

萧晚看得分明,目光闪动,起身退开两步,冷笑道:“好叫你死得明白,那酒里下了毒,你已仅剩半个时辰的命!”

云陌游道:“竟有此事。”说完却只是伸箸夹菜。

萧晚掺入酒中的是九霄独门剧毒,无色无味,乍服下并无异状,直到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她料想此人难以察觉,方才他果真便喝了下去。她坐回桌旁,笑吟吟道:“你且强作镇定,看你能撑多久。”

云陌游不再多言。

萧晚看着他吃了几口菜肴,莫名恼怒起来,将酒杯重重蹾在桌上。

云陌游道:“萧姑娘,你既已下了毒,总该称心快意了。”

萧晚一怔,只觉心中并无丝毫快意,回想自己从十六岁寻到了二十二岁,既未寻到吉光裘,也没找到脱离九霄之法,有时自暴自弃,出手比其余杀手更狠,有时又自怨自艾,直想一死了之,不禁冷哼一声,道:“称心快意倒也说不上,等我看着你死在我眼前,兴许便能快意些。”

云陌游颔首不语,又夹菜来吃。萧晚心中惊疑,本以为他会即刻呕出毒酒,或是讨要解药,但见他淡然从容,她竟隐隐有些不安了。

萧晚蹙眉静坐,等了一阵,忽道:“你还没吃饱吗?”

云陌游一笑,仍是慢条斯理地吃菜。萧晚道:“你多吃些也好,做个饱鬼。”

又过半晌,萧晚见云陌游仍不开口,算着已近半个时辰,脸色微变,冷笑道:“你若好生求饶,说不定我一时心软,便给了你解药。”

云陌游放下碗筷,整了整衣袖,道:“那也不必。”

萧晚恨声道:“你真不怕死吗?”

云陌游道:“生死有命,怕有何用?那九霄行事,我也略有知闻,萧姑娘本性不坏,何不及早脱身?你与他们为伍,想来也并不欢愉。”

萧晚自做杀手以来,确然常想人在江湖,实在没什么意味,此刻听他语声真诚,一时无言以对,暗叹:你当我不想吗,可又谈何容易?却听云陌游又道:“不知你们九霄是在晋阳何处聚会?”

萧晚道:“说与你也无妨,是在晋阳城西三里的一处荒亭。”

云陌游点点头,复归沉默。

萧晚神思纷乱,想到他随时可能毒发身亡,猛然被惶恐攫住,竟忍不住取出一枚丹药,颤声道:“你……你吃了这解药吧!”

云陌游恍如未闻,却道:“申时将至,咱们走吧。”径自起身,飘然出了酒楼。

萧晚心头一阵急迫,冲出酒楼,追上前道:“你要去哪里?你可知那毒酒就要发作了?”

云陌游看了看她,温声道:“不妨,那毒酒不会发作的。”

萧晚与他目光一触,心神稍定,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到城门外,知道早已超出半个时辰,舒出一口气,奇道:“难道你没中毒?”

云陌游微笑道:“今次侥幸未被毒死,还望莫有下回。”

萧晚见他仍朝西而行,蹙眉道:“你、你是要去那亭子?你去做什么?那神霄先生修为深不可测,你小心枉自送命!”

云陌游道:“多谢相劝。”却反而加快了步履。萧晚咬紧牙关,发足追上。

三里很快走完,亭已在望,亭边散立着樵夫、渔民、书生……等等八人,装束各异。萧晚涩声道:“那便是九霄中的其余八人了,那书生便是神霄先生。”

云陌游放缓脚步,与萧晚并肩走到亭边。那书生四十来岁,打量着两人,轻笑道:“怎么,今日是七月初七,紫霄丫头,你这是领着情郎来了?”

萧晚身躯一抖,轻声道:“紫霄来迟,恳请恕罪。”

那樵夫道:“紫霄,既见到神霄主上,怎不行礼?”

萧晚低下头,便欲单膝跪地,忽听云陌游道:“不必了。”心头霎时恍惑,竟跪不下去。

那书生阴声道:“紫霄,你很好啊。”

萧晚脸色惨白,仍是弯膝跪去,手心忽然一暖,却已被云陌游挽住,那一刻她的衣袂飘摇起来,仿佛有一阵风从云陌游手上传递过来。云陌游道:“萧姑娘,咱们走吧。”

萧晚神思空灵,被云陌游拉着手,仿佛乘风沐云般,怔怔然随他转身而去。她心头柔和安宁,感知着淌过衣裙的每一片涟漪,仿佛那阵风是从心窍里吹散出来。身后的刀剑出鞘声、呵斥责骂声听来很模糊,似远在千百里外。她想起云陌游所言“生死有命,怕有何用”,心说死便死了,哪怕就这样死在此刻,也没什么可怕。

想到这里,萧晚回过头去,赫然见到连神霄先生在内,八名杀手凌乱倒地,竟都已毙命。

她呆呆前行了十余步,猝然醒过神来,轻轻抽回手,喃喃道:“你……你真的是云陌游。”

云陌游莞尔道:“咱们初见面时,我便说了。”

两人回到城中,萧晚忽道:“江湖传闻,云公子和岳空山交情不浅。”

云陌游颔首道:“岳先生的刀意,我是很敬佩的。”

“所以……”萧晚说了两个字,却又摇头失笑,“没什么。今日实在多谢云公子。”

云陌游道:“不知你那寒疾是间隔多久发作一次?”

萧晚道:“短时三两个月,久时四五个月,并无定数。”

云陌游沉吟片刻,道:“萧姑娘,你今后打算去哪里?”

萧晚茫然摇头,她突然摆脱了九霄的束缚,一时不知该去向何方,便问:“云公子要去哪里?”

云陌游道:“我欲继续北上,萧姑娘若无事,不妨同行。”

萧晚道:“也好。”说完忽觉手心发烫,赶忙握了握拳头。

两人便在晋阳城中买了马匹干粮,萧晚道:“九霄刺杀岳空山,是快意阁的沈凝所雇,如今刺杀不成,料想她仍不会善罢甘休。”

云陌游叹道:“九霄杀不了岳空山,沈凝也杀不了岳空山,我只担忧他心中悲苦,自己求死。”

两人向北行去,出雁门关,过大同府,来到草原,连走多日,放眼四野仍是碧草接天。萧晚因疾畏寒,幼年离家后便少来北地,至此策马扬鞭,心胸一阔,问道:“云公子,咱们再往哪去?”

云陌游道:“再往北去。”

草原上多有牧民聚居,换马方便,两人催马赶路,穿过浩瀚草原,地势渐高,多有密林。萧晚已算不清时日,但越往北越是天寒,担忧寒疾发作,便又问:“还往北去吗?”

云陌游道:“不错。”

萧晚怔住片刻,道:“云公子,你究竟是要去哪里?”

云陌游道:“萧姑娘,你可知天上白云是从何而生?”

萧晚摇头。

云陌游道:“《说文》里称,云是山川之气;《素问》里也说,地气上升为云。多年前我听一个说书人讲起,所有的云都是从最北方一座大山上生出,飘向天下各处……我想去看一看那座山。”

萧晚愕然道:“只因说书人的几句话,你便要一直北行吗?兴许根本没那座大山,只是说书人胡言乱语。”

云陌游微微一笑:“没有也无妨,我本也早存北游之意。列子曰,终北之北有溟海,若真有此山,当在溟海之后了。”

萧晚默然。她颇觉不解,但也没提归返之言,仍随云陌游北行。又过多日,沿途已少见高树,偶遇几个猎户,却是异国人,言语不通。山野间散生着灌木苔藓,冷风刺骨,但萧晚的寒疾竟一直未发作。

一日,萧晚忽道:“再走下去,只怕连这些矮草也没了,即便真到了那溟海,也无法伐木做舟。”

云陌游道:“那溟海在极冷之处,定然结满浮冰,兴许是一片冰海,那就不需舟楫。”

萧晚道:“但那时草木鸟兽绝迹,寻不到一丁点吃食。”

云陌游叹道:“这话不错,且走着看吧。”

几天后,大雪纷扬,两人寻了一处山洞暂宿。云陌游燃起篝火,外出捕猎;地上铺了干草,萧晚久久坐着,唇齿禁不住地轻颤,身上忽冷忽热。她自知寒疾将发,但在云陌游回来后却不提起。云陌游此次猎获颇丰,都割成肉条储用。

萧晚抱膝看着他割肉,笑道:“早知便不将那吉光裘割碎,虽是假的,倒也能御寒。”话音未落,颅内一阵锐痛,浑身滚烫,倏忽晕迷。

这一回寒疾发作远较从前剧烈,萧晚躺在干草上,神思模糊,偶有片刻清醒,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云陌游是否仍在山洞里,只觉热得难挨,迷蒙中扯脱衣裙,仅余贴身小衫。又过良久,梦见云陌游衣袂飘飞,正在荒原上走着,忽又独行于白茫茫的冰海。

萧晚惊醒过来,眼前昏暗,勉强侧头,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她轻笑道:“云公子你说……我和方雪谁更好看?”

等了片刻,却听云陌游道:“此寒疾与你血脉纠化,多年来侵蚀脏腑,一时难治。那天在晋阳亭旁,我已传去内劲,将你的寒疾驱散大半,故而发作间隔迟久了许多,但若要全然治愈,还须等到你下次发作时,那便是今日了。”

萧晚含糊应了,又听云陌游道:“再往北去过于艰险,我怕是难顾你周全。萧姑娘,你带上这些吃食南归,路途虽远,但人烟极少,料想不至遇险。”

萧晚神志迷乱,咳嗽两下,忽感一阵惊急,不知怎么已站了起来,踉跄走到云陌游身边,抱住他道:“不、不行……”她身上一冷,像是抱住了一块冰。她想起七岁那年她抱着浮冰漂在河水中,那冰块太冷了,她自知抱不久的,但若松开,就会死去,所以她紧紧抱着。

云陌游抬了抬手,空悬一瞬,却只是握住她右腕,渡入内劲化散寒疾。

后来萧晚又晕了过去,迷迷糊糊,时梦时醒。忽然听到了歌声,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仿佛曾在前尘里听过。她闭目听着,心中跟着哼唱,渐渐又昏睡过去。

等到清醒时,已是翌日清晨,萧晚穿好衣裙,看到山洞的地上用树枝写了寥寥几行字,大意与云陌游昨夜所言相同。

一瞬里似有歌声掠过耳边,萧晚冲出山洞,日光晃眼,她奔上高处向北望去,雪原一片苍莽,不见人踪。她久久望着,忽感脸颊冰凉,抹了抹脸上,却是不知何时落下两行泪来。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9,110评论 6 50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3,443评论 3 39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5,474评论 0 35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881评论 1 29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902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698评论 1 30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418评论 3 41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332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796评论 1 31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968评论 3 33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0,110评论 1 35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792评论 5 34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455评论 3 331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03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130评论 1 27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348评论 3 373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5,047评论 2 35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陆游诗集(T1) 塔子矶 塔子矶前艇子横,一窗秋月为谁明? 青山不减年年恨,白发无端日日生。 七泽苍茫非故国,九歌...
    汉唐雄风阅读 4,058评论 0 7
  • 郊野间丘陵起伏如海 雨水如潮水般从远方层叠压来 雨线连绵打在野草与河水上 溅起一阵阵水雾 云陌游走在飞腾的白雾中 ...
    哈哈吧阅读 70评论 0 2
  • 四游梦壶 司徒雷万没料到韩固这貌不惊人的书生竟有此经历,听完不禁道了声佩服:“韩老弟,你能超脱际遇,浮沉不惊,这份...
    哈哈吧阅读 122评论 0 7
  • 七古兖州青莲阁(平水韵)(3-1) 作者:魏裕昌(教授级高工) (2021年10月28日) 李白降于碎叶城,武周久...
    比邻松雪阅读 877评论 0 3
  • 陆游诗集(Z1) 杂赋 养疾清溪曲,风林几著霜。细书如助嬾,薄酒不成狂。 老叹朋侪尽,闲知岁月长。柴门偶一出,倚杖...
    汉唐雄风阅读 9,977评论 1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