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琬惠
一
鲁格从小嗜睡，即使到了成年，结了婚，还是每天不睡足9小时就感到困倦。
他是个业务员，需要不断到全国各地出差。很快他发现新婚妻子冰芬的异状，如果他不在家，冰芬就睡不着。
冰芬自己也感到奇怪，因为没和鲁格结婚之前，她独自睡了二十几年，还没有出现过睡眠的问题。
鲁格再次出差一周后，回家发现冰芬面色苍白，形容枯槁。晚上，抱着酣睡的妻子，他决定换一份新工作。
接下来的生活就像蜜里调油。小两口下班回家后，一个洗菜一个做菜，吃饭后，一个洗碗一个拖地，然后一个上网一个看电视，最后一起上床睡觉。
冰芬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女人，只要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能拉到老公的手，她就觉得整个世界是花园了。
这天半夜她一觉醒来，伸手发现身边是空的。
鲁格去卫生间了吗？她等了又等，房间里安安静静。冰芬开了床头灯，起身查看，卫生间没人，哪个房间都没人。
冰芬疑惑地走回卧室，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鲁格身穿睡衣，正以侧躺的姿态漂浮在床上方靠近屋顶的地方。随着那声尖叫声，他轰然掉落在床上。
“天哪，你怎么会在上面？”
鲁格揉着惺忪的眼睛，无法给出解答。
冰芬惊慌失措，“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停在空气里？”
鲁格在被吵醒时，的确觉得从高处掉下来了，但他认为那是梦魇，坚决不相信自己会违背重力原理。
两个人争吵了一会儿，天渐渐亮了，只好各自起床洗漱，准备上班。
二
冰芬偷偷在枕边放了相机，打算下次发生类似的诡异事件时留下证据。
但是因为鲁格在身边，她很容易睡得过沉，要保持警醒实在太难。直到第三天半夜她被自己设置的手机震动闹钟惊醒，一秒钟也没浪费，一手按停了闹钟震动，另一手往身边一摸，床上果然是空的。
她开了灯，鲁格凌空“躺”在床上方、天花板下方。
她迅速跳下床，将靠枕垫到床中间，按下录像键，一边轻唤：“老公，老公……”
鲁格“嗯”了一声，他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惊慌失措，“怎么回事？”
冰芬比昨天镇定多了，她一手拿相机，一手拉住鲁格的腿往下拽，费了半天劲，鲁格总算落到了靠枕上。
两人相对无语。过了好久，鲁格喃喃道：“这不符合科学道理……”
第二天两人去了医院，医生听完他们的描述，看起来很想把他们送到精神病院。
两个人逃回家，求助万能的网络，网上梦游的很多，怎么也没找到“空中游”的病例。在网上发问，又遭到热烈嘲笑，两个人不觉羞愧。
照相机后来被雪藏了。鲁格睡着后漂浮的现象有增无减，每次都得冰芬拉才下得来。
有一天鲁格梦到身体被套了枷锁，扭曲痛楚，挣扎无力，醒来发现自己的脚上栓着丝巾，另一端系在冰芬的脚上，他一把撸下来，大发雷霆。
冰芬哭着解释她发现鲁格每次飞升前，都是双脚先离开床，然后身体漂浮，所以她想试试这样是不是可以让鲁格恢复正常。
鲁格大喊：“我很正常！”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三
鲁格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经常大醉着睡去。
但是醉过也不妨碍他半夜离床升空。冰芬的眼圈黑了，她重新开始失眠。
有一天，两个人躺在床上相对无语，各自怀着心事。
鲁格发现自己慢慢漂浮了起来。冰芬很快察觉了，她只是看着没有动。
在上升途中，鲁格突然涌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他划了两下手臂，感到在空中游，或者说在空中飞的感觉很不错。
他飞到窗口，猛地睁大了眼睛，漫天漫天的璀璨星星啊！他的眼睛像是高倍望远镜，居然能看到深邃、美丽、遥远的宇宙星空。
他回头想要分享这样的场景，却看到冰芬坐在床头哭。
鲁格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的身体慢慢降落了。
自此后，鲁格发现了自己的“特异功能”，在夜间，当他走神或者白日梦的时候，好像身体里慢慢充满了比空气更轻的物质，令他飞升，那时候他的眼睛变得非常犀利，能看到极为遥远的空间。当他的思绪回到现实中，便会慢慢恢复正常。
但是冰芬不能理解这样的古怪现象，鲁格只好自己偷偷享受夜间的快乐。
冷战了一个月后，鲁格提出，他还是想回到原来的单位做销售工作，至少他出差总是住单间。冰芬默默同意了。
既然不能解决，逃避也是个办法吧。
四
冰芬习惯了安眠药。
鲁格成为最为勤奋的销售员，他经常出差。每天夜里他都有小时候背着大人偷吃糖豆的快乐。晚上睡前，他躺在床上出神，等待自己变轻飞起来，然后悠哉乐哉地看星空。每一天看星空的视角都不同，百看不厌。他常常让自己半个身体飞出窗外，在心中唱着快乐的歌谣。
等到想睡觉的时候，他便关上窗户，在空中自然睡去。
有一天，他照例睡前探出头去。这次住的是28层楼，他不敢探的太多。
忽然间，他发现了隔壁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从屋子里飞了出来。他吓了一身冷汗，身体下沉，差点跌出窗外，幸好他抓住了窗框，才勉力将自己拉到屋内。
那女子看到了他，微笑着飘到他的窗前，向他摇手示意。
鲁格惊魂初定，看到月光下的长发女子白衣飘飘，美得如梦如幻。
鲁格邀请她进自己房间，在灯光下一对眼，便让他萌生了久在天涯沦落终于逢知己的感觉，他心里满溢着快乐。
女子名叫羽心，早在幼年便知自己能飞，她把这种能力称为“嗜睡人的天赋”。今年大学毕业后，她开始一个月的旅行计划，夜晚漂游自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像鲁格一样，她每晚都会在空中飘荡一会儿，再回房睡去。
那天深夜，鲁格和这年轻姑娘飘在窗口，一同欣赏美妙而深邃的夜空，漂浮着慢慢进入异常舒畅的睡眠。鲁格非常非常开心，他认为自己发现了生命的真谛：放飞心灵，就能进入自由的臻境。
在羽心推荐下，鲁格加入了夜游俱乐部，这个秘密组织人不多，而且分散在世界各地。大家常常互发夜游照片，又都遗憾相机拍不出眼睛里的美。有时候也会在偏僻的别墅区组织夜游聚会，鲁格发现自己能飞得越来越高，控制力也越来越好，即使受到惊吓都不会掉下来。
但在空中时他常常想起冰芬，想她温和的眼睛和嘟着的嘴巴，想她的唠叨和搞怪，还有烧糊的菜。
鲁格开始失眠。
五
鲁格回了家，家里没有人，冰芬的手机关机。他跑到岳母家，岳母说冰芬上个周来电，说她要出去旅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鲁格又去了冰芬单位，才知道她已经辞掉了工作。
她会去哪里？找遍冰芬的朋友也没有结果。
鲁格又担心又着急，几乎无心工作。
几天下来，他胡子拉碴，憔悴不已。
夜游俱乐部的微信群还是热闹无比，羽心也常发问候，鲁格偶尔看看，再也没有了兴趣。他这才发现自己和他们不同，他享受漂浮，是因为地面上有冰芬。失去了冰芬他就是无根的浮萍，心神难宁。
两个月后，鲁格正苦守在家，门开了，鲁格跳起来，看到冰芬风尘仆仆，站在门口对他笑。他冲上前抱着冰芬，眼泪下来了。
冰芬感到意外，也很开心，告诉他还要给他一个惊喜。
两个人吃完饭，一个洗碗一个拖地，然后坐在一起看电视聊天，最后上了床，鲁格笑道：“你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冰芬的脸上有了神秘的微笑，她的眼神变得憧憬温和，然后，她的身体慢慢飞升。
鲁格呆呆地望着她。
冰芬在空中翻了个身，调皮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老公，我拼命找，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一个消息，说有个高人可以教会人飞，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消息，我信，我去了云南森林，找了几天都没找到神人，在森林里迷路了，手机也没有信号，心里害怕，几天没有睡，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那片森林了。后来我困极了，就在一颗大树下睡着了，整整睡了两天，梦到自己飞起来了，睁开眼果然飞起来了！哈哈……”
“你怎么出森林的？”鲁格紧张地问。
“飞得够高，我看到不远的地方有民居，很快就找到人了。老公，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飞了！你说得对，这感觉真的好。”
鲁格苦笑。
这两个月他睡不安宁，一次也没漂浮起来。从此后也再没有飞起来过。
冰芬却不能停止飞。
两个人恢复了从前的亲密，只是睡觉的时候鲁格在床上，冰芬在空中，他们的手臂上系着一条长长的丝带。有那条丝带，冰芬会睡得很踏实。
这样的幸福维持了50多年，直到他们长眠，才终于安静地睡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