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11
编 | 绿麦
年近九旬的东木老爷子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依旧高产且风格多变，近些年的创作都聚焦于真实事件。《萨利机长》还原客机遭飞鸟攻击，哈德逊河上迫降全员生还的一桩航空史上的奇迹，去年的作品《骡子》讲述轰动全美的八旬老人运毒大案。九十岁的东木老爷子愈加柔软，片中包含着自己对逝去时光的追忆，对于亲人家庭的珍惜怀念，以及对信息时代倔强的反叛。
新世纪的钟声已然敲响，新片《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一上映便收获好评如潮。影片的英文名并没有“哀歌”二字，观影之前私以为中文译名这两个字是累赘，观影结束后不由得感叹，这不仅仅是理查德·朱维尔一人的哀歌，更是整个社会的一曲哀歌。世界在下沉，东木老爷子把我们从混沌的水里揪上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英雄or凶手？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根据1996年震惊全球的亚特兰大爆炸案真实世界改编。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举办期间，理查德是现场工作的一名保安，也是最先发现装有炸弹包裹的人。他迅速联系当地警察，疏散人群，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人员伤亡，变为一个拯救了无数人的平民英雄，然而三天后，他的身份发生反转，被FBI列为首要犯罪嫌疑人。此后，便是理查德漫长且暗无天日的洗刷罪名的过程。
影片将这个充满着转折和戏剧性的故事搬上了荧幕，从描写爆炸的发生当时，朱维尔坚守自己的岗位，严谨认真，到后来一举成名时理查德说，“I just did my job.”被媒体大做文章，再到描述了公权力的滥用以及无良媒体究竟是怎样操控舆论，使得一个本是善良正直、相信法律和自己心中秉持的信念的公民开始动摇恐慌，对自己之前所相信和坚持的，生出冰冷的绝望之感，直至最后有力的回击。
东木老爷子简洁的手法开头就直接说明了理查德和他的上司（后变成他的律师）如何建立关系，个中几句“一点小权力会让人变成怪兽”为接下来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影片塑造的主角形象有血有肉。理查德，一个有能力却怀才不遇的普通胖保安，为人善良真诚。不开心时喜欢吃垃圾食品，家里有不同的枪支用来打猎，枪法好得出奇；档案里有不良记录是因为他对法律法规有着近乎较真的坚守，这也是之前的几份工作被炒鱿鱼的原因。他的外貌条件决定了他在美国社会的不受欢迎，以及身边人对他的嘲弄和偏见。他没有伴侣，和母亲住在一起。
在漫威的超级英雄系列电影中，英雄们高大帅气闪闪发光，而这部破除了人们既有的刻板印象，颠覆了人们对英雄的固有期待，这是一个会被别人称为“面团宝宝”，肥胖的，还有些小缺点的英雄。伊斯特伍德在理查德这个角色上的处理可谓范本，但汤姆和凯希的角色塑造就有些扁平，两个人都是完全的功能性的角色。一个轻易泄露调查信息，一个出卖肉体换来自己的头版头条，而女记者凯希在最后的记者发布会上的落泪，这一转折却显得些许突兀。
之后FBI对理查德进行多方位的调查，窃听、诱导、监视，把家都翻了个遍。伊斯特伍德用影像将人和人紧张的关系，执法机关无所不在的暴力表现的淋漓尽致，可理查德还是理查德，他依然相信这个体制，而没有背叛和逃离。好人蒙冤激起了我们的同理心，这是真正撕扯着的痛感，而理查德一直温吞，不反抗的性格，好似把我们的心放在微热的火上炙烤着。
沉默or反击？
不同于其他对抗执法机构为题材的电影，朱维尔是对公权抱有极大的好感的，他将法律和秩序奉为人生信条，甚至较真到有些偏激，比如他好心劝阻学生喝酒并上报给校长，倒成了日后校长指控他侵入私人领地的证据。在事件发生后，以汤姆为首的调查员无视他的隐私，哄骗他签订不平等条例，在他的家随意进出，他的母亲因此感到愤怒、感到羞辱，他依旧天真地为执法人员说话，律师对于他软弱的态度恨铁不成钢。
我们置身事外，看着电影里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同样也暗中蓄着一股劲儿，想看看如何反转和回击。朱维尔相信清白的人始终是清白的，在他一次再次受到公权力的伤害，意识到他做梦都想成为的执法人员其实是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的加害者。他终于决定回击了，为这个家庭，为自己，为所有对国家还抱有希望的坚守信念者。在他曾经最向往的联邦调查局中发表了最掷地有声的一段自白，沉稳、克制而有力量的控诉。
伊斯特伍德在理查德和律师布莱恩特与两位警官对谈的戏中，使用了古典好莱坞式的连贯性剪辑，恰到好处的正反打镜头使观众忘掉镜头的存在，创造循序渐进的紧张之感；又随着理查德慷慨激昂的批判过后，镜头逐渐松弛下来，观众也长舒了一口气。尽管他遭受了那样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他仍然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看完电影，再转过头去看这张海报，人物关系一览无遗。他和律师在画面中央，步步紧逼的刺眼闪光灯是这场事件的帮凶，录音笔、摄像机这些电子设备如八爪鱼粘腻的触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令人窒息，朱维尔复杂且隐忍的眼神，律师山姆紧皱的眉头，母亲在曝光下无处可躲，右侧女记者侧目先想要窥探到一切以满足自己轰动的头版头条。
哀歌是由众人、或者说人类建造的体系制度共同奏响的，在互联网时代，媒体和舆论的力量愈发恐怖，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理查德·朱维尔，但并不是任何人都有一个像布莱恩特那样笃信他、一直支持他的律师和母亲，也不是每个体系内部都有独立捍卫自我的权利保障，大家由此可以想象类似事件的各国版本。因此，这只能是一个纯美国语境的反转故事。
很多人微弱的声音因为手无寸铁、孤立无援被淹没在大潮里。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换句话说，真相输给热度的时代，作为旁观者，我们该怎么选择自己的立场？是否在不经意间我们也会受到媒体的蒙蔽而站在真相的对立面成为帮凶呢？
我们对这部片子所展现的一些问题并不陌生，发生在1996年的事件放在21世纪看这些社会问题仍然显著地存在着，也许会愈演愈烈。或许更加点醒了我们媒体在一个公众事件中的负面作用是能带来巨大的蝴蝶效应的。朱维尔因自身境遇对威权的态度转变，到最后他终于成为自己原来想要成为的执法者，这些都能看出东木老爷子对这个国家的“爱之深、责之切”。
导演已经过了耄耋之年，仍然活跃在导演第一线，为一个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人著书立传，《骡子》里他亲自上阵，像一个独行侠，哼着歌开着车穿越公路。他给我们带来好电影，让我们在灰色的世界里看到还有能为之值得坚持和付出的东西。时代变了，可人性中的光辉永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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