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被一部电影感动过了,《隐入尘烟》是个意外。
一
身有残疾的贵英和老光棍马有铁—两个各自被自己的哥嫂嫌弃的人,经人撮合结为夫妻了。没有婚礼、没有喜酒,借住在别人家的土坯房里,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很寒酸,很粗糙,但他们的心灵却是温润的、细腻的。
他们相亲相爱、相濡以沫。有铁从不嫌弃贵英尿炕、尿裤子,给她做饭、买衣服,出门总是让她坐在驴车上,抓鱼烤鱼给她吃,他对媳妇的好甚至让其他女人羡慕、嫉妒。贵英拖着残疾之身尽力帮有铁干活,怀里焐着一瓶热水在冷风里等着去城里给侄子拉家具晚归的有铁,闲时用草编驴子、用麦粒在有铁手上摁成一朵花,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乐趣,甚至是诗意。
他们宽容善良,从不斤斤计较。有铁给张有福输血只希望这个有钱人能尽快给了村里人的土地承包费,从没有为自己提过任何要求,给三哥干了很多年活,三哥没给过他什么,连村里人都看不过,他也没说过什么。他们对动植物都满怀着爱心,对自己的驴好自不必说,从水坑打水时不忘把蝌蚪放回水里,盖新房时不忘把燕子的旧巢放到屋檐下,旧房被拆毁时惦记着还没出窝的小燕子,不小心锄掉了一棵麦苗也很心疼。
他们热爱生活,心怀希望。别人的房子没住多久就被拆了,他们开始自己做土坯,自己一块块垒土坯盖房子;借了十个鸡蛋孵小鸡。除了一头毛驴帮忙,剩下的纯用双手辛辛苦苦种庄稼。麦子丰收了,畅想着玉米也丰收,然后去城里看病、逛逛,买个大电视。
他们身份卑微,心如美玉。
二
跟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有福和马老三两家人。张有福是个有钱人,家里有两辆宝马车,包着村民的地欠着村民的钱,得了病让村民献血。马有铁献了三次血,张有福的儿子只管了三顿饭,给贵英买了两件低档的大衣就完事了。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次感谢,还嫌弃贵英尿了他的车。有铁说用160斤玉米抵大衣钱时,他竟然也欣然同意。
有铁为马老三家干了多年的活,三哥没给他报酬,还很嫌弃他。自己的儿子结婚买了很多家具,有铁结婚什么都不给,有铁拉家具回来晚了,他还埋怨,不问问有铁累不累,饿不饿,只怕家具坏了。有铁盖房子不来帮忙,结婚的喜酒都不让亲弟弟去吃,只为了得到一套楼房才提了一些残羹剩饭来找有铁。
还有一个收购粮食的商人,也让人印象深刻,1824斤小麦去掉水分124斤,3997斤玉米去掉水分197斤,将近6000斤粮食3974元,他还去掉了4元零钱,然后还说自己是看着有铁急需钱才买的,意思是吃亏了。
我发现这些人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僵硬的,只有张有福的儿子听到马有福少要他160斤玉米时破颜而笑了,他是在笑自己又赚了一笔,还是在笑有铁傻呢?他不知道,有个疯子曾说过这样的话:
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呢
对啄他的麻雀儿,麦子能说个啥呢
被当成种子,麦子能说个啥呢
就是听说了,他也不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当他把别人当傻子的时候,他自己就已经成了实实在在的傻子。
三
搬进新房子了,鸡开始下蛋了,庄稼丰收了,眼看着好日子就来了,可是贵英却失足落入水渠中淹死了,她的死正如她的生一样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只有马有铁在悲伤、悼念,但他的痛苦也同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马有铁忍着深悲剧痛收完土豆,按原来说好的给人家按时送去,还了借的十个鸡蛋,卖掉了所有的粮食还了欠的种子、肥料钱。他命途多舛,但他不改清白初心。
他的新房子被拆掉了,侄子得了一万五千块钱。他的结局怎样呢,我想大概率的是孤寂地活着,最后也孤寂地死去吧。
但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战,我猛然发现这个故事发生在沙漠的边缘。这是不是在暗示,当我们忙着削尖脑袋抢位子,费尽心机挣票子的时候,当我们把别人的牺牲和奉献看得理所应当时,把别人的美德看得一钱不值时,当我们变得对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麻木不仁时,这人间就离荒漠化不远了?
不要让美好的人性“隐入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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