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喝茶嗜好,渴则牛饮凉白开,咕噜咕噜,实在畅快。逢年过节亲朋们提来的茶叶,大多送人,没有及时送出去的,过了保质期只得扔掉,很是可惜。今年春节,侄女拿来几盒茶叶,说品质不错,并反复建议,年龄大了要多饮茶。辛苦大半辈子,临近退休,也该换种活法了,我内心一动,建个茶室,邀二三好友品茶休闲,享受享受慢节奏生活。对建茶室,家人也不反对,只是认为,喝茶是好,开水冲泡即可,不必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茶乃道也,讲究的是一种氛围,一种文化,喝的是茶,品的是人生,我很快就义无反顾全力以赴了。
因为建茶室,谢绝了所有牌局、酒局,推辞了同学聚会、同乡聚会、师生聚会,暂停了QQ上传、微信群聊、抖音浏览,惹得一些会长、秘书长、群主们面带愠色,这家伙,怎么突然就不合群了呢?
茶室装修一波三折,从精装设计到简装实施,再到不简不精、完善提升,前后断断续续近两月,耗费两万余元。隔热防水的师傅走了吊顶的师傅来,焊工、木工、封阳台工,分工细致,各司其责,由于圆工收口先后交叉,显得较为繁复。再加上中途设计变动,更为耗时费力。多出几百上千元不足为虑,关键是要出效果,出感觉。
茶海为对接白蜡千年古兜自制而成,来源于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大型根雕。年轻时,对根雕情有独钟,广泛收集奇根异木,精心雕琢打磨,化腐朽为神奇。青年诗人北平曾写《根雕》一诗相赠:“无数漂泊的岁月/凝固成根……仿佛春天里的阳光/走得自信从容/惊慌奔跑中的鹿/应一声召唤/回眸美的瞬间……游离喧嚣/静下来/以一种醒梦的语言/缘树而下/在光明的黑头深层/与这些根们促膝交谈。”,诗中描写的那只“惊慌奔跑中的鹿”,题名为“中原逐鹿”,与年轻时拼搏的气度较为吻合。以后竖着摆放名“黄金海岸”,印证了人到中年海阔天空的情怀。其实,好东西,怎么放置都是神品,这次做茶海只是调整了一个角度,并没有改变原来分毫,看上去,竟然酷似民间舞龙的“龙头”。姑且称之为“潜龙”吧,期望它能蕴育出传奇的“龙涎香”……
好马配好鞍,一马附一鞍。茶海到位后,就开始了寻找茶凳之旅。到京山几个大型盆景园跑了一圈,没有发现合适的枯树桩。联系了几位玩树的朋友,杳无回音。也是,材质坚硬,瘿瘤虫洞,丑陋不堪,按这个标准的确难碰难遇。一天,回老家与老表谈起,他说家里有存放几十年的鸡公树、槐树,可以任意选取。与侄子去翻找半天,并锯了几节槐树,感觉太“正气”了。看我不满意,老表说,今天早晨到湾后树林里去找鸡,发现有根断裂数年的柞树,你去看看是否适合。浓密的刺林划破手臂,尖斜的竹桩刺穿了鞋底,好不容易扒开树丛,来到遮天蔽日的密林深处,炎热暑气蒸发起植物腐败味,让人有强烈的窒息感。那棵柞树半截立在土里,半截倒在地上,虽不奇丑无比,也不算个正经货,正是我的菜!好比定海神针,沉寂几千年,等到了识货的孙悟空,这颗柞树从落籽出苗到历经沧桑,也应该等了我上百年吧。喊来黎娃、云安、正法几个小伙子帮忙,挖树盘兜,肩扛手抬,挪至敞亮处,先用手提油锯下大料,而后拖到吊锯厂加工取正,锯成45厘米等高,但这与茶凳还相去甚远。买来了日本的电刨、德国的打磨机,经过半月的艰苦劳作,五个茶凳终于脱颖而出。柞树坚硬如铁,是木匠师傅做刨架的最佳材料,树心红润,年轮细密清晰可见。两遍清漆上去,油光水滑,古色古香,与茶海融为一体。
文以载道,墨韵茶香。书法界朋友表示,由我确定内容,他们按要求书写到位。哲言警句很多,诸如“厚德载物、禅茶一味、宁静致远、海纳百川”之类,不具备个性化特色,人云亦云,最好不云。想到刘禹锡的《陋室铭》,似有自吹自擂之嫌。搜遍古今诗词,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结句稍显颓唐,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古亭怀古》里“一片神鸦社鼓”句有些碍眼,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杀气太重,毛主席《沁园春·雪》气势磅礴,却非小小茶室所能承载。最终确定写茶圣陆羽的《六羡歌》:“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天门书协原秘书长黄浦元先生书写数稿,才找到最佳章法与笔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天,我到朋友企业去,看到他办公室悬挂一幅《鹰击长空 鱼翔浅底》,如有电流感应,一下子就被震住了。横匾,双排布局,端庄疏朗,隶书写就,用笔老辣,气韵贯注,苍劲粗犷不失清奇,蕴藉饱满留有飞白,入木石,走龙蛇,霜染青藤,雪霁春江……,大家风范,无与伦比!年轻朋友知道我在建茶室,说:“这是广州的战友请当地83岁书法名家所写,您喜欢就拿去。”岂可,君子焉能夺人所爱,我按捺住了欲望。第二次去,我又在那幅字前注目许久,感悟良多,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两种境界,完美人生。朋友这次动手了,他从墙上取下了匾额,并搬到了我的车上。正好朋友武汉的办公楼新装修,需要字画,我从收藏的字画中挑选出6幅精品送给了他,其中包括刚刚装裱的《六羡歌》。
摆件精致,点染妙趣。石头8件,为神农架的“地球仪”“鸡血石”“玛瑙石”,武汉玩石斋的“终南积雪”“ 一指田黄”,佛子山的“布达拉宫”“紧箍咒”,石家河的“石斧”。根雕1件,名“鹤舞升平”,自然天成,栩栩如生。一个见识广博的朋友惊叹不已,说在哪个博物馆见过类似的,相形见绌,远不及这件神形兼备。植物盆景6件,灌木、绿萝、花草协调配置,平安树肥厚的丛丛叶片,如千手观音呵护着这一片温馨。
史志家、作家、书法家潘彦文先生对我建茶室极为关注,发来大量图片,供我设计参考,并专为茶室精心创作斗方《茶》,还挑选前期创作留存的书法精品多幅赠送予我。斗方《茶》现挂于茶室左边墙上,与正面悬挂的横匾《鹰击长空 鱼翔浅底》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几面之缘,浓于数载之交,良师益友,可遇不可求,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舅侄女婿从广州寄来全套茶具,茶壶为紫砂上品,茶杯为晶莹剔透的耀瓷,经内行品鉴价格不菲。舅兄从深圳寄来乌龙阿里香,说是老板给的,味道不错。姨侄从嘉兴寄来正宗西湖龙井,说叔叔建茶室,不可无龙井。邻居们送来了包装精致的小罐茶、陈年普洱果敢古树。小区资深茶人严先生拿来一袋五峰毛尖,刚从冰柜取出的,开袋时丝丝凉气冲出满满清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茶大家一起共享”,严先生说:“我老婆跟我讲,你常喝茶,是内行,送给别人茶,一定要送最好的,不然会坏了自己的品性。”严先生懂茶,但不拘于行规,不囿于俗理。他认为,头道茶暖壶洗杯不要一概而论,大热天里喝绿茶就没有这个必要。绿茶过了保质期也不要扔掉,只要保存好,时间长了,别有一种风味。茶如酒,可醉人,要慢品,过去喝茶,往往是三个杯子,四个人,轮流喝,每轮有一个人“歇杯”。处处皆学问,行行有专家。严先生谈笑风生,从他身上,让人感悟到茶品即人品、茶如人生的分量。
茶室建成日久,茶友来去数拨。有雅士言,人皆有名,茶室亦然。今晨醒来,不经意记起《道德经》开篇之语:“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遂觉茶室可称“无名堂”。无关宏旨要义,无关雅俗之论,实为无名之属也。
是为记,以谢亲朋,以待来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