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先生

 随缘先生其实并不相信缘分。

 2015年的时候他在酒桌上拉住了我，举着酒杯要和我碰，烂醉的他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嘟囔，所谓的随缘根本就不是最自由地生活方式，正相反他一直都是沿着命运定好的路线，恍恍惚惚地走得乱七八糟。这是原话。

 随缘先生的老爹是个文字工作者，曾经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自传《爬着方格走出别样人生》，他觉得题目简单又一语双关，既表现出了自己通过不懈的努力获得了成功又完美地交代了自己的职业“爬格子”，码字。

随缘先生出生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全身通红，体重又轻。老爹对这个儿子的先天并不怎么满意，觉得儿子连最基本的外表都没有遗传到自己，那自己更深层的内涵该如何是好。

说实在的，随缘先生和他的老爹在身形性格上真的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出了一点，他们的口头禅都是一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也是随缘先生外号的由来。

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每天挂在嘴上的口头禅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随缘先生上小学的时候，老爹为了培养他继承自己的文字事业，买了一大堆作文选，刻意堆在随缘先生目所能及的地方，空闲的时候就拿着书讲故事一样地给他念优秀作文。谁知道随缘先生的注意都放在窗子外面撒欢的隔壁小姐姐身上，根本不知道老爹在叽叽歪歪些啥。

老爹几年如一日地品读着新概念小学优秀作文选，对于其中专家重点标注的几篇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但现实的残酷还是超出了老爹的预想，随缘先生作文本上语文老师一连几个的“记流水账”打破了老爹培养文人的梦想，甚至还和开店的老娘吵了起来，怪她一天到晚在孩子面前记账。

老爹一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把孩子往哪个方向上扔。却突然发现儿子翻起了书桌上的作文选，心中大喜过望，联想到了前几天报纸上外国老教授讲的“放飞天性，自由发展”，觉得外国人的理论就是先进。于是开启了数十年的放养模式。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随缘先生学会了抄作文。开始是东拼西凑，后来干脆整篇搬上去。考试惊异于随缘先生的突然转变，大夸“虎父无犬子”，随缘先生陪着笑脸，心中疑惑这傻逼老师为什么连自己的老爸一块骂，都是动物。

初中开始，随缘先生变得沉默寡言，原因是“爱在心，口难开”。随缘先生越来越觉得隔壁的小姐姐看着顺眼，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先不说恋爱对于那时候的学生就如洪水猛兽仅仅是他和隔壁的小姐姐曾结过梁子这件事就让他心里膈应。

结梁子的原因是随缘先生抄作文，小姐姐本是作文好手，书也看了不少《新概念作文》也有涉猎，自然知晓随缘先生高分作文的出处。小姐姐几次告诫随缘先生不要抄袭，随缘先生不肯费脑子遣词造句，遂严词拒绝，从此他俩就没搭过话。

初中时，随缘先生和小姐姐同班，小姐姐也是美女初长成，坐在又帅学习又好的班长旁边，好像在闪闪发光。

身为随缘先生同桌的我是眼见着他一点点忧郁下去的。

初一下半年的一次征文比赛，随缘先生运用他抄了三年作文积累来的文采，一鼓作气拿下了一等奖。他深吸一口气，满怀自信地走上领奖台，当着全校的面念了自己的获奖作文《我的外公》。在我的记忆中文章的确写的很好，后来我听见很多人都说听着文章就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也这么恭喜他，问他文章里写的都是真人真事吗，他一摆手，自嘲着说，哪有，都是我从书上照搬的大部分靠自己瞎编，然后骑车跑开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他开始变得忧郁懒散小心敏感，从来不在公开的场合表现自己，上课总是缩在书桌上写写画画。除了原本的好友，见人也显得畏畏缩缩。

我感到很奇怪。

直到五年后高考结束，我才知道答案。那年他考了610分，语文最高130分，作文58。

我去恭喜他，聊天的时候提到5年前的这事，他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整个朗诵结束，她只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在她心里，我永远只能是那个拿着抄来的作文在课堂上得意洋洋的小学生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只劝他不要难过。

他说自己早就想开了“当时我答应老师上台朗诵只是要表现表现，我不喜欢她眼里只有那个傻屌班长的样子，我想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看到我，但是结果比预想的糟很多。我也会想如果我没有上台，就不会明白她的想法，就那么痴痴傻傻的暗恋几年也挺好的。但是也多亏了她，我开始变得沉默专注，也会去读书寻找和他人的共鸣，我现在的这个分数也许还是她的功劳。还有我爸，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初费尽心机也没有搞出来的文人气息，到现在真的有点眉头了。最近我开始动手我的第一部小说，总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重复了一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他点头，这是我从电视上看来的，搞放养政策的老爹一眼就从电视机里抓出了这句话，以为找到了知己。我真的觉得不错，就记下了。

之后我们各奔东西，相聚的机会越来越少，我感觉随缘先生已经要开始慢慢走出我的生活了。

毕业后两年，我的生活陷入了泥淖，刚毕业女朋友就吹了，我又不像随缘先生，四年的大学生活只留给我一张二本大学的毕业证书，我靠着这个进了一家二流的销售公司，每天朝九晚五，时间都献给了客户和酒桌。每天挤地铁的时候反倒是我最清醒的时候，身边那么多人，我却觉得又冷又孤独。

我崇拜盖茨，马云，巴菲特，不是指他们的学识，努力或是眼光，而是他们的钱。我先是幻想着用金钱支配整个世界，退一步又想香车美女豪宅也挺好，然后再退一步只想要一辆小车和自己的小窝，能在这个城市里自由地穿梭奔跑。但是现实里的我家世平平，做的工作小又没前途。我摇了摇头，沉淀了下情绪，对自己说了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时候我想起了随缘先生，我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他。

2015年11月，我收到了来自远方的请帖“兄弟我结婚了，来不来你随便”落款是随缘先生，真像他的风格。

婚礼很盛大，我是指一切都很大，大酒店，大饭桌，大龙虾，大钻戒，新娘是个大美女，新娘的肚子也很大。

我和他端着杯子，就着往事稀里哗啦的乱喝。我指着新娘的肚子骂他是个畜生，有调侃的意味也有嫉妒，他不知道是醒是醉，麻利利地摇头。

我和他随缘先生胡天海地地乱吹，从他的叙述里听到了那种我一直都想要的生活。大学开始写书，写专栏，毕业后进了一家出版社实习，两年后跳槽自己创业，现在准备出版自己的书。

我和他说了自己的近况。看得出他想帮我，我的自尊心告诉我，不要！

我对他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摇头，大着舌头对我说所谓的随缘根本就不是最自由地生活方式，正相反是沿着命运定好的路线，恍恍惚惚地走得乱七八糟。

我把杯子一扔，说你他妈的在逗我？

他把我按回座位里，很语文老师地说了一大堆。

说所谓的顺其自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你做完了一切，等着自然而然的结果。

说所有的结果不管好坏，都是下一次改变的开始。

我说，那是你天赋好，学校好。

他说，天赋好？你确定？你他妈作业全靠抄？学校好？世界上那么多没上过学的不照样活的有模有样？

我说，你他妈的不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正统的世界观，价值观？努力就会有回报？多读书多看报少生孩子多种树？你以前对这些不是最嗤之以鼻的吗！

可是，这些真的就是最正确的。他说得无比笃定。

我想着自己荒废的青春和在幻想和自我安慰中度过的日子。觉得难以接受。

难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都是骗人的？

“也许，也不全是”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远处的新娘子。

“怎么？这是随缘的真爱？”

“不是”他苦笑着灌了口酒“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努力爱过谁，所以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我端起酒杯，深红色的液体使我迷醉，我分不清面前的是我还是谁，轻轻地念出了脑子里闪过的字迹：随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