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翠仙楼今日可热闹了。
众人叽叽喳喳,目光却始终围绕在两人身上。
一位叫宋景臣,天子门生,书香子弟;一位叫陈生,鸿吉食肆老板,穷苦人家出身。
他们都是来给花魁青嫣赎身的。
宋景臣拉了一车鲜花,瞧着陈生半新不旧的褂子,不经意地冷笑一声。
众人看看英俊潇洒的宋公子,再瞅瞅又矮又胖的陈厨子,哈哈大笑。
花落谁家再明显不过了。
一片笑声中,青嫣指着一个人轻道:“我嫁他。”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此人竟是陈生。
宋景臣惊掉了下巴,青嫣却从他身边淡淡侧过,目光未停留片刻。
她这样选是有原因的。
一月前,宋景臣在青嫣这儿吃了闭门羹。
同伴劝道,宋公子是个痴情人,都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了。
他俩相恋三年,难得宋公子不嫌弃青嫣出身,承诺娶妻一月后便纳她为妾。如今眼看他就要成婚,她却此时晾着人家,同伴暗暗着急。
青嫣不理会,怒道:他要死自己死,别拉扯上我。
怒气夹杂着疼,她脸上的伤口挣开,渗出了血。
不久前,宋景臣的老母来到翠仙楼,二话不说将她打了一顿。
宋母联合众多有头有脸的太太,硬是将花魁拖拽到街上,一人一口唾沫星子,直到傍晚才放她回来。
并放话:不准再勾引宋景臣。
青嫣抚着脸上的伤口,又羞又怒,又惊又惧,眼泪渗了进去,滋滋地疼。
案上还压着宋景臣新作的诗词。她不敢再想他和她的往日情意,眼前尽是宋母嚣张的面孔,而面孔后边是庞大的家族和一套压死人的道德伦理。
她怕,不光她怕,他也怕。
同伴告诉他,宋景臣受到了排挤,搞不好还会被革职。
原来,宋景臣对外说的一直是将青嫣置于外室,未来正室那边甚至都没提过。本想就此瞒天过海,可不知谁将真相告诉了他未来岳父。
岳父寄来话,自家女儿绝不会和青楼女子在同一屋檐下。
宋家和他岳父是利益之交。宋景臣拗不过,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绝不会让青嫣过门。
一如当初他对她发誓:我会生生世世爱你,绝不让你委屈。
“昨日说为妾,今日是外室,明日是永不入门,宋公子的话当真便宜。”青嫣透过窗户瞥了一眼,打断他的解释。
“我知公子意,无非是想先委屈委屈我,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再慢慢想办法。”
可若想不出呢?就一直待在外面?生出的孩子入不了族谱,死后入不了族坟?你连说纳的勇气都没有,又怎敢真纳我?
宋景臣脸色煞白:“我对你的心意你知道啊,我没办法……”
“公子请回吧。”青嫣不想多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
心意?听起来很美,可被拖到街上打的不是他。
她没有让他看见自己的伤,也没有告诉他若不是鸿吉食肆的陈老板解围,她会被他妈活活打死。
想到陈生,青嫣很是感激。
那时,她被众人摁在地上,正要决心一头撞死时,宋母忽然匆匆离开——原是陈生谎称宋府遭贼了。
宋母不好糊弄,为使假戏逼真,他使了不少银子,派人四处吆喝,这才使她相信。
陈生于她可谓涌泉之恩,她正思量着如何相报,不料老鸨却告诉她翠仙楼不能待了。
说是怕连累,让她先出去躲躲,过了风头再说。
至于躲哪儿,就是她自己的事了,反正逃是不可能的。
青嫣苦笑,十几岁起被卖到青楼,费心费力这么多年,到了连个住处都没给她。
这还不算,风头过了还要继续给老鸨赚钱——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呢。
青嫣走在路上,背上只一个砖头大的包裹。她举头四顾,金陵之大,竟无半分容身之处。
无计可施之时,鸿吉食肆的伙计忽然找了上来,说老板在城郊有一小院,都打点完毕,只等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