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明的人,被一个恶意的人踹下楼梯,撞了脑门,冲散了脑子里的淤血,得以重见光明。
请问,失明的人是不是应该感谢这个恶意的人呢?
当然,我们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是重见光明的人与满怀恶意的人握手言和,坏人从此变成好人。
世界真是如想象一般美好呢。
照这个逻辑,南唐后主李煜应该感谢赵光义喽?
详细一点就成了:破了我的国,抢了我的人,我要感谢你,让我写出惊艳的词作?!
性情温和的后主也耐不住心中的火,半夜造访你的家。
有人不爱当皇帝,但没人愿意做亡国奴啊!
去年有个著名的抄袭剧里的男主说:“权势、江山在我眼里比不过她的一个笑容。”一听就是没做过皇帝的。
亲爱的,没有权势、江山,真的不会有她的笑容。
这是李后主血泪史得出的教训。
公元975年,李煜一身白衣跪于城门之外。
这一天,他的国正式亡了。搁现在看,所谓的“国”,不过一个省。那时,是李煜一家三代的心血。
在这之前,他是父亲的第6个儿子,从没想过能做皇帝。每天优哉游哉,喜欢在深宫之中,跟不一样的小姐姐玩捉迷藏。他与不同的女人一起成长,很会说话,哄得小姐姐们很开心。
没想过做皇帝不代表不想做皇帝。
前面的五个哥哥终于死于各种夺嫡战争中,亲爱的父亲没得选择,让文弱的六子继承了皇位。父亲也是个文人,对这个风花雪月的儿子并不讨厌。
也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
和大部分富三代一样,他爱玩,享受淫乐。祖父和父亲留下了繁荣的基业,他大概除了繁华富丽、吃喝玩乐,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毕竟,父皇李璟也是这样在皇帝位子上混过来的。
不过,人家也是有小目标的!没像现在饿暴发户把儿子扔到国外啥都不管了,老子写了一些很有名的词,儿子一看,哟,不错哦,我也写写,说不定也能唱哦。
于是,就有了那些冒着粉红色泡泡香香的小词: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是一首什么词?偷情的小词啊。夜里偷偷私会,光着袜子脱下鞋子,终于在画堂南相见,见一面真不容易啊,你要好好怜爱人家呀!
不能自已、偷食禁果的小女子形象跃然纸上,简直能看到她娇嗔的模样!
这个小女子跟谁偷情呢?
当然是李煜。
或者说李煜跟周女英偷情。
我们先理一下关系:公元964年,李煜的皇后叫周娥皇,正在病重。李煜一边在发妻病榻前扮演一个好丈夫,一边跟妻子尚未成年的妹妹偷情。
后来,姐姐在宫里见到了妹妹,大惊之下问妹妹什么时候到的,“心无城府”的妹妹说来了好几天了,姐姐盛怒之下病重,临死前也不愿看他们一眼。
这个周女英就是著名的小周后啦。
三年后,终于等到周女英成年,李煜封她为后,就是著名的小周后。
生得好,有才华,有美女。就算没有后面那种凄彻心肺的悲,就凭这一首词,李煜在词史上也会有一席之地。
人生啊,哪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总是要背负上天的命运与安排。
那些背负帝位的,词句文章不过是点缀;
而背负词句的,家国恩怨荣华飘荡不过是铺垫。
因为还有更大的耻辱等着。
回到公元975年,放浪形骸的李煜终于看不下去百姓的苦难了,主动出城受降。
来来,看看他受降时的情景吧: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惊慌、无措,一个衣食无忧的孩子突然面对国破家亡,想着的还是离别时乐官的离歌、宫女的垂泪,没有真正的悲苦。
然而之后的遭遇就变成了:原本住着南方最华丽的住宅,如今被安排到北方一个双层民房,很冷,被褥很薄。当然,没有我同意你不能出门,管你吃喝但不管嫖赌,你可以说话但不能乱说话,你可以上网但不能乱上网,甚至你都没有和你配偶的交配权,因为你配偶的交配权被我给承包了——但是你却在别墅里发现并展现了自己的才华。
你应该感谢我啊,毕竟是我给了你惊艳词史的机会,因为我,你才有了: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李煜更有名的词作于亡国之后,但是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拿着他的国,他有违礼教娶的小周后换一个“神秀”的帽子,他愿意吗?因为思念、痛苦、耻辱而肝肠寸断的日日夜夜,他会觉得名词胜过一个王位?望着曾经的江山,他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不过,换句话说,李煜不做皇帝,也不会是一个潇洒到死的王爷。
他写富贵,因为他处在富贵中,写奢侈,因为他离奢侈很近;他写亡国之痛,因为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亡国时刻骨铭心的悲伤和不甘。
甚至他那香艳的小词,也是真的曾经偷情过啊。
说到这,突然觉得李煜当了十五年皇帝很不容易,毕竟人家爱情文艺治国三不误啊……
也许从某种角度来说,南唐灭亡,李煜的时代才真正开始。但死后留名这种事,估计没几个人愿意做吧?
即便忍辱偷生,也因为一首《虞美人》被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历史给他的定论是文人气息胜过帝王能耐,然而最后的那些名篇,萦绕在他内心的感慨,都源自于那情那景,而这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是逼出来的。
有人不爱当皇帝,但没人愿意被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