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到旧时明月路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
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回首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蝶恋花》,纳兰性德
1.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息妫夫人
聂恒远没有想过会这样遇见映芷,过节的超市总是很多人,许久没有回家,这个偏离都市的小城市也开始了大兴土木,新建了太多的购物广场,他本来就是百无聊赖的在超市转悠,推这个购物车,准备去结账,就在转角路过冷柜区看见映芷。虽然多年未见,虽然她留长了头发,从前的婴儿肥没有了,凸显出弧度恰好的下颚,杏眼如月,睫毛如小扇,像极了了幼时用过的羽毛扇,密密柔柔,低眉的时候投在眼睑处小小的阴影,直到她拿起刚摸过冷藏柜里酸奶的手,很是淘气的碰着身边人的裸露的皮肤,恒远才注意到身边这个无奈笑笑,摸摸映芷的头发,是个五官端正的男生。
恒远心里开始默数,一年,二年,三年,原来已经8年,印象里她还是学生时代,短发,偏瘦,白皙,的模样。
他不知道该不该神色平常的如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过去说声,嗨,好久不见。
还没等他犹豫过来,映芷已经走过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她说,好久不见,语气平常,微笑自然.,她侧了侧身,介绍手边的人,锦东,聂恒远,我同学。
收银台排起了长队,人手一台购物车推着,堆满了各种包装的零食,映芷瞧他瞅着购物车,解释到,家里亲戚的小孩很多,恒远点点头,他只是看见购物车里的,从前她说薯片配绿茶绝配无疑。
从超市出来,他说要不要送你们,不用,她挥挥手,说再见,抬手的时候,恒远看见映芷手腕处滑入袖口的一串红色珠链。
过节夜晚总是分外的热闹,回去的路上碰见结伴出游的学生,四五个人,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女孩们手牵着,安静的走着,男生却是在前头,走几步又转过身跟大伙说话,倒退的走路,不知道说了上什么,左边的女生放开女伴的手,着手追着男生打起来。引得大伙哄笑,拍手喊着,周月喜欢李子轩,周月喜欢李子轩。。。。。远处突来的烟花放飞天空的巨响,一声接一声,夜空也在忽明忽暗中闪耀。
映芷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片段,那个有两千年执念的九尾小狐狸,喜欢的上尊和公主成亲那个晚上,小狐狸摊开的手掌心上落下的眼泪。
唐七公子的三世三生枕上书,看了好多遍,大学的时候,寝室十点半熄灯,映芷躺在床铺上,举着手电筒,一行一行的看书,天花板上的风扇沙沙作响,夏的夜晚静的整个世界都在沉睡,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看着凤九费尽心思,忍不住心酸,不知道几点,张巧巧从蚊帐里探出头来,轻声喊道,映芷你怎么还不睡呀,怎么哭了,太感人。
锦东问着,想什么了,没什么,想起从前看的一个故事。走吧
2.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恒远不想回去,开着车,在城市里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闲转,霓虹的灯光,商铺里飘来秦可的歌,秦可的歌声断断续续的飘来,那是多年前秦可得成名作,映芷最爱秦可,从前逛街游玩,偶然遇见商店里放着秦可的歌,映芷开心的像个吃到糖的小孩子,扯着恒远的衣袖,指着广播,总是特别夸张的喊道,哇,秦可哦,恒远总是很不屑的拨开她抓住自己的手,然后走开。
后来,或者过去太久的后来,映芷走了的后来,恒远买来秦可所有的光盘,一遍又一遍的听着,第一张专辑,映芷,映芷映芷岁,,第二张专辑,映芷,映芷聂恒远岁,两个人夏天会捧着一碗冰沙,映芷总是会用勺子舀去恒远碗里葡萄干,第三张专辑,映芷,映芷3岁,坐着公汽也可以睡着靠着他的肩膀,醒来还总是埋怨恒远太瘦,肩膀不够宽,硌着她的脸,青春期的男生总是长的特别快,彼此恒远已经比映芷高了半个头,映芷4岁,第四张专辑,映芷下晚自习回家遇见告白的学长,学长太热情,映芷吓得不行,央求他陪她回家,恒远笑的不行,也是那时时候才认真的发现,映芷已经长成大姑娘,低头的时候,露出的后颈,有细碎绒发,眉目清丽,夏天穿着连衣裙,露出的脚踝纤细好看,裙摆摇曳生姿,走在校园里,会有爱起哄的男生们吹口哨。
回忆太盛,枝繁叶茂,过去有时候就像是洪流,明知道只能前行,却又忍不住拼尽全力逆流而上,因为过去的有些时光即使是年少狷介,酸涩满腔,也不敢轻易放开。
锦东被姑父们拉着打麻将,房间里开的暖气太足,映芷不爱打牌,被暖气熏的瞌睡,脑袋一晃一晃,快要跌落,锦东转过身推醒她好几次,惹得姑父连连催着锦东摸牌。映芷最后打了声招呼说着出去走走。
虽然说是出去走走,映芷着实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怎么就走到高中,高中都在放寒假,连门卫都没有,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就在后面,平日里开这小门出入,映芷放心大胆的走进去。
毕业以后这是第一次回学校。
学校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从前读高一就在一楼,读高二的时候在二楼,读高三,学校总是故意开玩笑似的,全部高三学生都在5。6楼,文科班在5楼,理科班在6楼。
映芷爬上5楼的时候都要喘气了,刚走近教室门口,就看见个人影走来,那个轮廓这么熟悉,眉目像记忆排山倒海的涌来一样。
张巧巧有次问映芷,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十年,十年多长呀,又会遇见多少人,难道就一个都看不上,没有一个比他好吗,那时候何以笙箫默正火,张巧巧喜欢男二号,正为女一号的的死心眼恨恨不平。映芷顺口答道,他傻呗,傻子才会喜欢十年,映芷在心里默默地说,对呀,映芷你就是这样的傻子,聂恒远,一笔一划都在心石上辗转千百遍,如果可以不喜欢你该有多好。
映芷贴近玻璃窗,打量教室,黑板上那个淘气的学生,用粉笔写着,放假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看什么了,恒远也学着映芷的样子,瞅着教室,映芷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读书的时候真好,呵气扑在玻璃窗上,雾蒙蒙的一片,映芷用手指划了字,恒远瞧着她一笔一划认真的模样。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出了学校,映芷瞧见从前那家麻辣烫店还开着门,侧脸问道:有没有兴趣。
麻辣烫店人不多,最里面一桌坐着一对情侣,大约聂恒远0左右,女生穿着不知道哪个卖场的制服,外面套着一件羽绒服,画着妆,涂着略深的蓝色眼影。男生倒是细心地,就着一碗清水烫去串串上的辣油。
映芷饶有兴致的凑近恒远,不如我们喝酒吧,
啤酒倒在透明塑料杯里,杯壁上都凝结薄薄水雾,映芷像个馋嘴的小孩,豪气万丈的一饮而尽,恒远轻声说,你慢点喝,又没有人跟你抢,
你还不知道吧,我酒量好着了,上大学那会我们班的男生都喝不过我,映芷捏着空杯,得意的在恒远眼前晃着,腕上的红色珠串也顺势晃动。
“你还戴着”映芷疑惑的望着,恒远指了指手腕。映芷褪下珠串,勾在手指上,灯光打在珠面上,有盈盈如水的光斑晃动,像那年摆在展示柜里那样。射光灯打在黑色丝绒盒子上,熠熠闪光。导购小姐,以为他们是小情侣,极力推荐一款对戒,不由分说的给映芷戴上无名指,戒指很好看,映芷手白,衬得银白色的戒指仿佛如一轮水波,涟漪开去。映芷最后还是挑了珠串,这串珠链成色虽不是极好,难得到是每粒都一般圆润大小。映芷很是欢喜,坐在KFC,拿着珠串对着阳光仔细看着每粒珠子的水纹。恒远很不以为然,咬着一只蛋挞,塞了一粒鸡米花在映芷嘴里,“得了得了,再看也不会变成金子”。映芷把手臂伸到恒远面前,亲爱的,帮我戴上吧。恒远见着横陈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洁白如粉藕,手腕处延伸的细小青筋,蜿蜒如山峦里的平直公路。恒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拍开她的手,别开脸去。最后拗不过映芷的不依不饶,恒远给她戴珠串,指甲背轻轻滑过映芷的手腕肌肤,就像湖水有风过,荡开的涟漪。
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恒远觉得说什么都不会这么草率的让她离开。
开学忙,学姐太温柔,女同学都是青涩。等恒远反应过来多久没联系映芷的时候,才发现映芷电话换了,QQ群聊的头像永远都是灰色,这么个在自己生命中叫嚣了十年的人,凭空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恒远才意识到这么个人消失的有多刻意,而自己有多不走心,从小到大从来只会买首饰搁在匣子里积灰的映芷,竟然软磨硬泡的拽着他去买了珠串,那么郑重其事的央求撒娇似的要他戴上。恒远想明白的时候,恨不得逮到映芷撬开她脑袋瓜子看看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没有机会。
恒远闷头喝了一杯酒,想着浇灭因为记忆而涌上心头的怒火,我有一个事情想问你,恒远定定的看着,映芷都看着他瞳仁里自己的脸,两颊绯红。
为什么上大学就联系不到你了
映芷托着腮,只是笑,反问着,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会不知道吗
3.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车厢内暖气一开,就有种催眠的感觉,映芷拧开音响,秦可的声音流泻而来。映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高了,一下子就变成了话唠。聂恒远,你知道吗,秦可在你读书的城市开演唱会,我逃了两个课,坐了8个小时的火车去了,我去了你们学校。去了恒远的学校,映芷站在大学门前的时候敲碎自己的心都有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很想他,很想,很想,她就想看看。知道他们上的公开课,她偷偷溜进教室了,坐在最后,他是牵着女生进来的,女朋友很漂亮,漂亮的让她心疼。她把双手叠在桌子,下巴抵在手上,默默看着他们,看着他扯扯女朋友头发,看着,看着,眼泪就是这样掉下来的,隔壁的同学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我肚子疼。
晚上去看秦可的演唱会,淹没在热闹的人群里,不知道为什么听什么歌都戳中泪腺,引得自己泪流满面,手背抹了一遍一遍,最后掌心里都是眼泪,没有人注意她,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没有人看得见她的心疼。人声鼎沸的演唱会现场,没有人看见她。
映芷讲完这些的时候,突然觉得释然,虽然总是讲,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是背负着喜欢一个人的傻事太多,谁也不能说,明明当事人之一就在旁边,却也是沉默,话在喉间也只能咽下去。
恒远什么都没有说,停车为她拉开车门,送她下车。映芷回头,扬手挥了挥,对了,聂恒远,你是我初吻对象哦。还有,聂恒远,再见。夜幕这么深,映芷每下挥手都那么慢,那么慢,像电影里缓缓铺就的慢动作,周围的景物都模糊,只有她的眉眼,她的轮廓。
恒远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能说那年秦可的演唱会他也去了,散场的时候,他看见前面的人就像是映芷,一个人被人群推拥着,她走的很慢很慢,低头不语,偶尔有人群不小心撞到胳膊,她也不在意。他有点欣喜,正想喊着,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自个一定是病了,映芷不会在这里,不会。
恒远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年生日,她趁他睡着,偷偷印在他唇上的吻。他记得她俯下身,发梢在他脸上拂过,痒痒的,他原是想装睡吓吓她,直到嘴唇上印上软软柔柔的,他才反应。他有些傻住,不敢睁眼。听过轻轻关门的声音,他才睁开眼,从沙发上起身,恒远走到阳台的时候正好看见映芷走出门。她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女孩,有光从树叶的缝隙穿过,映芷踩在光斑上,追着树影,淘气的自娱自乐。她是真开心,恒远站在这么远的地方看见她都能感觉到她的快乐,所以,恒远知道,这真的不是平日里两个人打打闹闹的相互调侃。这一吻,映芷花光所有的勇气。
聂恒远记得从前有女生偷偷塞在课桌的情书,一把被映芷抢过去,指指点点的上着作文课一样。青春期的少年,有人喜欢总是骄傲的事,被映芷抢白,聂恒远没由的脸一红,作势要抢回信纸。映芷将信摔回他身上,气呼呼的走掉。聂恒远不以为然,觉得映芷就是小孩子脾气。
她后来看过所有的青春片都和自己有关,所有的故事都有不能自抑的泪点,以至于总是被嘲笑泪点太低。
好不容易的春节都交给了走亲访友,等聂恒远腾出时间给映芷打电话的,映芷说,我准备回去了,这么快,你等我。
聂恒远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映芷等什么,他只是觉得心慌,他很怕映芷又像多年前消失一样,无影无踪,或者也不是没有消息,每年自己生日都会收到从映芷qq发来的生日祝福,对着对话框弹出卡通图案,聂恒远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聂恒远去了机场,锦东看见映芷欲言又止的样子,侧头交代一声,去排队取票。
聂恒远看着映芷,映芷,很多话说不出口,是不是还没有说服自己的心。
如果有可能可不可以,
映芷打断他的话,聂恒远,你看,这串珠链,有一颗是不一样的,我认识锦东,是有一次他撞到我,珠链掉了一地,虽然捡起来,但是缺了一颗,后来锦东找了一颗代替了。
聂恒远,我很多次都希望,就像你说的,有没有可能,我们能开始,我甚至在最强烈的时候想过,我愿意千方百计讨好你,我其实明白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很好,你也好好的。
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很多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却再也走不了一步,想脱离这段无望的距离,却又没有办法撇清离开,有些人注定相遇,只能取暖,却不能依靠。
聂恒远,谢谢你,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