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姑娘写于2020年11月28日晚10:22
入夜,黑漆漆的天幕降临了整个大地,天边那最后一抹红霞也随着夕阳隐去多时,停泊的船上一片灯火通明,丝丝缕缕的黄色灯光透过船帮散落于水面上,折射出迷离的光芒,倒映着船舷上忙忙碌碌的船上人家的身影,有些真实,又有些虚幻。
男人立在船头,远眺天边的某个点久久出神,憧憬着未来餐桌上的丰富食物。荤菜?鱼儿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素菜?这会儿根本谈不上吃素,因为最后一块菜地已经在两个星期前被迫充公了。而今天只捕了屈指可数的三条小鱼儿,每条鱼儿勉强有男人的大拇指大小。全家四口人,怎么分,恐怕连数学家也算不明白吧!
女人则在地上摆了砧板,蹲在旁边,打量水桶里的三条鱼儿摇头摆尾,时不时戳一下鱼儿尾巴,看着鱼儿受惊了,四处躲,激出的水花湿了她一脸。她笑呵呵伸手一擦,要再去逗鱼。
男人皱皱眉,终于看不下去了,“整,整什么整?要是鱼儿跳起来,逃回江里,我看你等会吃什么,鱼骨都没得吃!”
“哦?按你这么说,我是不能逗鱼了?”女人的眉毛拧成了两条麻花,多了一丝凌厉,“鱼没了,难道不是你的错?”
是,是他的错,这没错!这话说了几年了,还不够,还不烦吗?霎时间他心底涌起阵阵反感,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
那是一个晴天,他运气好一个上午捕获了二十条肥硕的草鱼和鲤鱼,欢欢喜喜拿去集市卖。谁知路过镇上一个拐角时,他的破旧电动车被迎面而来的面包车撞翻了,右手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三四个月,勉强康复。坏就坏在,这手再也没从前利索了,干起活来,筋骨总是一抽一抽地疼,干多了就受不了。最要命的是,那只手每到阴雨天,就被一股阴寒缠绕,驱赶不走,十分痛苦。
按说断手的事,也有不少人得过,也没像他落下了两种后遗症的。可偏偏他跟别人不同,长年在水上漂泊,本就积攒了不少湿气,寒气,再遇上车祸,康复得也慢。住院没几个月,他草草办理了出院手续,于是右手就变成这副鬼样了!
如今也不知该怪谁,只好怪自己了!
每次争吵,女人还拿这件事奚落他,让他倍感失望,还不自知。
男人紧抿的唇线,毛孔粗大的酒糟鼻,加上他唇周的一圈胡子拉扎,显得有些粗野。冰冷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扩散!周围的船家人嘻嘻哈哈,温馨融洽的氛围完全辐射不到他们这儿。
他的视线在女人身体上下下扫视了三圈,偏偏想不到理由反驳。正巧,余光看到船舱里的儿子在拿铁锤拼命地敲击一只板凳,怒气终于有了着落。他破口大骂,“小运你在干什么?还不停下来?”
由于近在咫尺,他的大嗓门差点把女人的耳膜震破了,“我问你在干什么才对!”她站起来推了他一把,怒火攻心。
男人朝后踉跄,恨得咬牙切齿,“你没看到他快把家里的板凳敲烂了?”
小运满脸委屈,唯唯诺诺,“爸——妈——”他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终于没说出口。
“那又怎样?总比你强吧?出去一天了,就——”女人抢白道,还用力点了点水桶,“就逮到这点鱼?牙缝都塞不满,更别说换钱了。”
男人再次语塞。
长久的沉默后,女人从旁边抄起菜刀,把鱼按到砧板上,开始张罗晚饭。男人蹲在船头发呆,以后的晚饭怕是更寡淡了。
当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晚饭便做好了。
“小运,小玉,叫你爸来吃饭啦!”女人大声招呼,至于刚才的不愉快,早被忘到九霄云外了。
不一会儿,饥肠辘辘的全家人已在矮桌前盘腿坐下,紧紧盯着一碗素炒萝卜,三条香煎边鱼。这就是今晚的菜,虽少,总归算有,也是不错。
一家四口人纷纷端碗,拿筷,默默扒饭,男人夹了一块萝卜放到自己碗里,同时招呼女人和孩子吃菜。孩子们这才举筷子伸进碗里,各自夹了片四四方方的萝卜放进嘴里,萝卜干巴巴,没有肥肉的滋润,怎么也品不出那种干甜。而女人一声不吭,默默倒了些萝卜汁到碗里,搅动几下,大口大口扒饭。
两个菜少得可怜,根本喂不饱全家人。男人见女人一片菜也不吃,有些生气,辛苦做饭为哪般?于是先把一条煎鱼放到她碗里。剩下的两条鱼,他又分别夹到了孩子们碗里。小运和小玉开心极了,因为家里两个星期都没吃过荤腥了,网来的鱼都拿去换米粮青菜了。
煎鱼刚到碗里,女人就把它夹给男人,柔柔的话像淙淙泉水流过,好听极了,“还是你吃吧!你的手臂刚才又痛了,应该要多补补营养。”
这样一来,煎鱼又到了男人碗里。男人有些慌乱,“你,你怎么知道我手痛了?”他压根就没有抱怨过。盯着煎鱼,他陷入了回忆,却搜索不出有关于自己“露馅”的机会,这让他十分纳闷。
女人静静看着他,微微一笑!孩子们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惊讶。
忽然,男人蓦地抬头,惊觉自己被绕过去了,很不高兴,“叫你吃,你就吃,哪来的废话!”抬手要夹起煎鱼。
“我看到你站在窄窄的船尾,不停地揉搓手臂,好像还在嘀咕____”女人噼里啪啦说完。
男人的手突然像停止运行沙子的传送带,手里的煎鱼就像沙子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不再前进。
小运的鼻头发酸,抢先把鱼夺回父亲碗里,又飞快地把碗里吃剩一半的煎鱼放进了女人碗里,还像个大人一样叮嘱,“这下大家都有煎鱼了,阿爸妈妈快快吃。”
一直没说话的小玉眨眨水汪汪的眼睛,立刻照着哥哥的样子,把碗里吃剩大半的煎鱼轻轻叠到另外半截煎鱼上,还用筷子使劲按压下去,抢先说,“妈妈,你最近出去做零工,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数学家分不出等分的鱼儿,却被亲人的温情诠释得淋漓尽致,一条煎鱼是心疼爸爸的病痛,两份半条煎鱼是对妈妈辛苦工作的最好的爱之馈赠。
“什么?”男人咀嚼的动作蓦然停止,张大的嘴巴里全是沾满了红萝卜碎屑的牙齿。他惊讶得下巴快掉了,“你,你,出去做事了?”
“哦哦,谢谢孩子们,”女人忙不迭点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但当她转向男人的眼睛时,眼神中竟多了几分闪烁。
“那个,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要是不出去,怎么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___”女人说着说着,忽然有些进行不下去了,干脆低头不停地扒饭。
男人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跟着端碗扒饭,可心里却像是翻江倒海,吃到嘴里的饭根本不知啥滋味。
江面上的热闹渐渐归于平静,四周只有虫鸣声,更衬得夜的寂静冷清,男人问女人,“你去做什么零工了?”
“洗碗啦,分拣快递,兼职的__”女人的声音渐渐变小,有些困倦地打着长长的个哈欠。
男人又追问,“在镇上做?你不是说你回娘家帮忙卖水果,你大哥有急事没得闲吗?怎么___”问及此,男人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他想起了白天女人的话。
“那白天不是告诉你了吗?”女人不满地嘟囔。
“对不起!”男人满怀愧疚,抚了抚她的头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讨生活还要什么面子,自家女人在外面吃尽苦头,而自己竟然还冲她发火,还对她失望反感,得了便宜还卖乖。怎能如此混账?
男人还有个问题,“你去了多久?”他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嗯,有小半年了!”女人想了想说。
“什么?我为什么都不知道?”男人道出了心里话。是女人的伪装天衣无缝,还是自己的心不在焉。
女人翻了个身说,“因为你又蠢又笨呗!”
生活是残酷的,人总会有迷茫的时候。嗯,现在,前路清晰可见,是时候做出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