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完了贝克莱,我们自然要再去拜访一下经验主义的另一位鼻祖:休谟。从历史重要性来讲,休谟的影响更甚于贝克莱之上。
关于休谟的采访地点一开始是有争议的,主编主张去到1765年左右的巴黎,因为当时休谟还未和卢梭和伏尔泰交恶,可能心情比较愉悦,评价比较客观。但是我和一些副主编还是坚持去到1770年以后的爱丁堡,因为正是由于和巴黎名流和思想家的交恶,才更能让他深入反思自己的哲学,这样的采访可能会更有价值。
虽然经过了一系列的争执,但最后我还是如愿以偿踏上了爱尔兰的土地。
我的采访地点定在了爱丁堡大学图书馆,爱丁堡大学是休谟的母校,而这里的图书馆正是休谟撰写他最为人熟知的《大不列颠史》的地方,当时他是这里的图书馆馆长,这里关于大不列颠的史料休谟基本都是翻看过。
当我来到约定的地点后,一个带着卷发头套的老头已经安静的坐在那里了。他在很认真的看一本书,不过看到我来了以后,这位老者很和蔼的抬起了头,向我致意微笑,并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
休谟:“年轻人,我等你很久了。你选的这个地方太合我意了,就不免早来了几个钟头。自从巴黎回来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回到这里。”
我:"这里太大了,有点难找,不过幸好你能享受这段等待时光。"
休谟:“不,你来之前的那个“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你并不能肯定现在的我是否会喜欢这个地方。”
我:“对对,您的著作《人性论》中确实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人只不过是由许多不同的感觉累积而成的一个集合,这些感觉永远处在一种快到无法想像的流动速度中互相交替汰换。”
休谟:“看来你做了一定的功课,那么接下来的访谈应该会很顺利,我们应该可以开始了。”
我的手心冒出了一阵冷汗,幸好自己来之前背了这段话。这个哲学家可能现在还没有从和卢梭的别扭中走出来吧,待会儿尽量不要提到卢梭才是。
我:“休谟先生,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们杂志社的采访,真的很荣幸,下面我们就读者关心和疑惑的几个问题和您做一个面对面的交流。”
休谟:“请便。”
我:“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您最为著名的因果论的。您似乎不承认有因果论,那您能用通俗一点的语言向我们讲解一下您的理论吗?”
休谟:“其实很简单,如果我们看到闪电,随后听到雷声,由于从古至今永远都是这样,先闪电,后打雷,从来没有出现过反例,于是人们很自然认为是闪电引发的雷声,或者说因为闪电,所以雷声,这里就出现了因果概念。”
我同意的点点头。
休谟:“但是我们的感官只能感受到闪电和雷声这两件事,却并不能感知到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换句话说,闪电和雷声只是两件每次都碰巧一前一后发生的两件独立的事件,我们并不能通过感知去了解他们之间的因果关系,只能说这两件事总是先后出现罢了。”
我继续赞同的点头。
休谟:“而且现在已经有科学家发现闪电和雷鸣几乎是同时产生的,只是由于光速和声速的不同,所以我们才会感到一前一后,这两者其实根本就没有因果关系。”
我:"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因果关系确实存在啊,比如一个杯子从桌子上掉下来,就会碎。"
休谟:“那也只能说杯子掉下来和杯子碎了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发生了,他们两者经常性的连接在一起,尽管过去一直是两者一前一后发生,但是却并不能保证是前者引起后者,也不能保证未来一定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人类(以及其他动物)都有一种信赖因果关系的本能,这种本能是来自我们感官中长期积累的习惯,我们每次看到杯子下落,就知道杯子会碎,这是一种观念中的习惯,但我们并没有任何论点、也不能以演绎或归纳来证明这种习惯是正确的,就好像我们对于世界以外的地方一无所知一样。”
我:“我想,您在这个观点上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但是您这样的结论会推导出无可知论的结果,只会使我们更加迷茫。”
休谟:“正相反。我之所以将这些因果推论推向不确定,就是要防止人类过于相信自己的理性。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在看到闪电后马上捂住自己的耳朵,因为我们知道马上就会听到雷声,但是这一过程是非理性的,我更喜欢称他们为自然而然的本能。“
休谟:“我们人类生存到现在,依靠的是逐渐建立起来的本能而非理性。可是这个时代人类都过于自信了,认为自己的理性超过了全能的上帝,这种傲慢是值得注意的。”
我:'您的虔诚让人感动。"
休谟:“不不,我的上帝只是在上次我掉入湖中是显现了一次,当时我的“虔诚”感动了湖边的卖鱼妇,我大声念圣经她才愿意救我。你要知道,现在不装得虔诚一点可是很难在爱丁堡生活的。这段话你就别写上去了,不然又得引发教会无休止的批判了。”
我:“您的坦诚更让人钦佩。”
休谟:“可能正是由于我的坦诚,卢梭才会这么厌恶我。我可是真心诚意把他当做一位伟大的哲人,可是在他眼中,我却是一个小人。巴黎的氛围已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学究了。”
我:“我认为这边的清净更适合您。”
休谟:“可是爱尔兰却容不下一个无神论者。”说完这个胖胖的老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图书馆回廊中,惊起了在廊檐上的一群白鸽。
休谟:“有点扯远了。继续回到我的哲学观点上来。因为我提出的关于因果论和归纳法的非理性论断,受到很多哲学家的批评,不过我基本上无视他们的指摘,继续做我的学问,接下来我想谈谈关于自我认知。”
我:“愿闻其详。”
休谟:“首先,一个问题一直使我困惑,那就是:自我这个概念到底是被感觉的对象还是感觉本身。一般理解来讲,当我们说到自我时,我们总认为这个“自我”是可以被我们感受到的一种存在,如果按照这种观点,那我们应该可以肯定自我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物,但我其实从骨子里反感这种想法,因为这就间接证明了灵魂不朽、上帝存在了。于是我借鉴了贝克莱的一些观点,我将他对于物理学上实体概念的论证应用到精神上,于是我们可以发现,自我这个概念仅仅是由一些列连贯的快速变化的感觉所组成,我们从来不能离了我们的感觉而去体察自我。简而言之,就是所感即自我。于是在精神层面我和贝克莱达成了共识。”
我:“我很好奇,对于自我观念的这种认识,对你的人生产生了什么影响?”
休谟:“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其实我的生活一直很简朴,以此确保我的独立自主性,我不想被物质所奴役,影响我对于自我的感受。最重要的是,我从不考虑任何除了增进我的文学天分以外的任何事物。所有的事情,相对于这个(增进我的文学天分),显得渺小且无用,只是干扰我对于自我的感受罢了。”
我:“您的豁达与从容确实为人称道。”
休谟:“只可惜现在的年轻人都太自我了,你去看看那些浪漫主义诗人写的东西,有些思想简直就是疯狂而愚蠢的激情。也不知道这样的思想倾向将会把这个世界带往何处。”
我:“人类社会总是曲折上升的,就像我们的人生,虽然多走些弯路,但也比直通到底来的有趣。”
休谟:“你的思想很深刻,我在《大不列颠史》中也有这样的感受。只是照目前主流的历史观,很难认可这样的观点。毕竟大家还是认为一切都掌握在上帝手中。”
我:“嗯,您所有关于上帝的说法,我不会写到稿子里去的,请您放心。”
休谟:“您能理解我和我所处的这个国家的难处,我很感激。”
说完,休谟站起身,我知道今天的采访已经接近尾声。临走时,休谟将手中的一本小册子送给我,对我说,“年轻人,有机会多看看先哲的文字,会对你有帮助的。”然后便转身朝着图书馆悠长的回廊深处走去。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不时在圆拱形的廊顶上回响。
我拿起书,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诗集《牧歌》。
羊群都围成一圈,它们并不为我们感到羞惭,
神圣的诗人呵,你也不该为你的羊群而害羞。
我驻足在爱丁堡图书馆偌大的书架之间,感受到一股青草香味扑面而来。
其实在休谟所钟爱的文学中,早已有了浪漫主义的萌芽。
1770.3 爱丁堡
《回到过去》编辑部 哲学采访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