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年回来之后,我假装帮他理了理帽子,顺便取下了窃听器。大家又坐了一会,便趁着晚间放学开门的空档溜了回去。
熬到晚自习结束我才想起来,安年今天早晨搂我上学的事,回去肯定躲不过陈羽侨蓄势待发的盘问。于是我和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睡下,然后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往被里塞了个枕头,匆匆离开了寝室。
趁着月黑风高撬图书馆窗户这还是头一次。尽管现在毫无头绪,可是还是想在图书馆里转一转。而且直觉告诉我,他们也会来,所以我默默看着就好。
刚从窗户翻进去,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真是麻烦……我将窗户虚掩,攀着书架一跃,伏在了横梁上。从腰间取出配枪,我默默把子弹上了膛。接着窗户那里隐约闪出两个身影,他们明显是看到窗户开着而犹豫了片刻。停驻了一会,他们还是翻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打开了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安年和苏幕遮,没有错。
他们站在原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张图纸一样的东西,窸窸窣窣地展开看了起来。这应该就是安年下午和电话里那个男子要的东西?我微微探头,想探出些具体情况,却脚下一滑,眼见就要从横梁上摔下去,突然一个力量给我扯了回来。正想回头看是谁,那人却用左手限制住我的头,把我的嘴捂住,右手一扭扣住了我的手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枪上了保险。
我们就躲在上面僵持着。那人显然也是怕被下面两个人发现,和我一样大气不敢出。过了片刻,我听见下面稀里哗啦地收拾东西,接着是窗户开关的声音。
他们走了,估计是察觉到还有别人就先撤了。而我身后的人依然限制我手里的枪,左手下移,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我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来。
“JR?”那人戴着口罩,声音低沉又闷闷的,除了能听出来是个男的,没有任何头绪。
我心头一震,沉默。他又一使劲,我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
“代号。”
我挣扎着,依然沉默。他掐我脖子的力度一点点加大,我的双手变得越来越无力,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
这么下去真的是死路一条。巡夜的保安马上就要到图书馆,我索性跟他拼了,把时间拖住。我握着他手腕的左手将他的手指使劲一掰,随即夺过手枪,转身挣脱了他右手的限制。他见情况不妙,一跃抱住了身后的柱子,滑到地面从窗口翻了出去。
他的鞋跟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图书管里显得格外恐怖。
窗户开着,夜里的风带着空洞的声音,瑟瑟地吹进来。我双腿一软,跌坐在横梁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狂跳着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刚才那人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可我就在那种情况下,却也能把他挣脱,说明他的力气与我差不多大,而且他周身的气场也不像来自于一个同龄的男生。
——不是叶城西的话,难道是先生派来的?用意何在……
我跌跌撞撞从横梁上下来,心里浪涛翻涌。一个月过去,我还没有什么进展,与先生也没联系过,他一定开始怀疑我了。
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我轻轻摇了摇头。
再看今晚这个人虽然失手,不过既然没杀掉我,应该也不会这么离开的,肯定还会在怀夏高中以什么身份再待上一些时日,我只要留心打听一下最近的新进人员就好。
踉跄着从窗口滚了出去,我摔进绿化带里。支撑着起身,我扶着墙向前走,突然瞥见前方几步远的拐角那里有两个细长的影子,蓦地停住了脚步。就在我停顿的片刻,似乎身后有几缕手电筒的光线隐约照过来。
巡夜的人来了。同时我感觉有一束目光在注视着我,盯得我后脖颈发凉。
我捏紧拳头匍匐在原地,明明快要窒息却不得不屏住呼吸,简直几欲晕倒。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拐角飞到我眼前,动作十分隐蔽。我定了定神,伸手够了过来。
是我的校园卡,可是照片被涂得乱七八糟。
——死安年!
(╯‵□′)╯︵┻━┻
我抬头望向拐角。现在没心思打人,我拼尽全力几步跑了过去,果然是安年和苏幕遮在等我。没等他们问话,我先问道:“除了我之外,还看到其他人了么?”他们闻言一愣,摇了摇头。我认命地咬咬牙,压低声音道:“别回头,快跑。”
他们二人搀着我,迅速离开了图书馆。回到宿舍楼下,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说让我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这是准备等到明天再严刑逼问的意思么?我轻轻叹了口气,宿舍楼已经封了,我只好蹑手蹑脚地爬窗户,还好没惊动陈羽侨。
晨色熹微,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阴暗潮湿的屋子里泛着腐败的味道,苍白的光线从被钉死的窗户缝隙间挤进去,如利刃般穿透整间暗室。Arlen被捆在十字架上,遍体鳞伤。挣脱不开桎梏的手脚被血痂包裹,无力地下垂;殷红的血液从头顶一点点向下扩散,如爬藤般诡异地布满半张脸庞。
又是一盆冰冷的盐水。声音因为刻意压制所以并不凄厉刺耳,只是空中飘荡的痛苦呻吟如电流般剐蹭着耳膜。剧痛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突跳着刺激每一寸神经。
Arlen缓缓睁开眼睛,黑褐色的瞳孔如薄纸一般可以轻易洞穿。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冷汗、盐水与血液的混合物有些浓稠,滴落在地面上摔碎。
解绑。整个人如脱离了绳子的木偶,颓然堆在十字架之下。
Cynthia?我叫Arlen。
Cynthia,你笑起来很漂亮。
Cynthia,棒棒糖,给你。
Cynthia,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Cynthia……Cynthia……
“Arlen!”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天刚蒙蒙亮,万籁俱寂。
脖子上传来的痛感让我从刚刚的梦境里清醒过来。昨晚因为太紧张,导致今天醒来浑身的肌肉又酸又疼,明明累得不行,我却睡再也不着了。反正是星期六,我索性悄悄洗漱完换好衣服,出去走走。刚要出门,空落落的脖子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叹了口气,我折回去系了条丝巾。
明明与Arlen只有九年前的几面之交,可他却成了我生命里一块抹不去的刺青,如影随形。或许是因为他的思想和JR从来不同吧,每次想起他,都会像海浪与礁石相冲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过往的现在的、已故的苟且的,他们统统浮现在我眼前,异常混乱地交织着,让我头疼。
清晨,万物的色彩还并不浓重,光线熹微,整个怀夏高中似乎都蒙在一扇颜色寡淡的镜片之下,只等一束救赎般的阳光,将一切唤醒。
果不其然,上午我接到了安年约我吃午饭的邀请。真是鸿门宴……我嘟囔着,却不得不赴约。
安年和苏幕遮二人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阳光照进来,暖暖地洒满二人的肩膀。这种温馨的气氛让我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是假的。在黑暗中厮杀的日子过了十几年,明明应该比什么都真实,可我的生命似乎就这样易如反掌地被阳光洞穿。
“忆南,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苏幕遮清朗的声音把我唤回神,“我们两个的身份,你应该都知道了。”
我点头,供认不讳:“捡到钱包的时候就知道了,警察叔叔。”二人挑眉,也没有太多意料之外的情绪。安年清清嗓子,问道:“那你的身份,愿意说么?”
我甚至无从得知警察到底是否了解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JR的组织存在,自然是不能说的。我摇头,别开眼看向窗外。三三两两的同学散落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被筛成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