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的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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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上的锦鲤

                                                短篇小说

          在黄昏齐腰深的地方,拐枣树另一侧的河滩挂满六月的雨景。在那些拐枣树被风一片片吹弯的附近,枝叶混同梅雨溢满锦鲤那落满河滩的细碎脚印,这些蹼一样的脚印看起来如同没入水中的松散船只,更像陈年往事。锦鲤张开双臂在雨中的河流上颤颤巍巍地行走着,河面上燃烧着明明灭灭的涟漪,这些涟漪像一种早已消失的古老语言,忽明忽暗地闪耀在那个梅雨之夕。这些景象一直在落日镇的雨季里延续了很多年。

            远在锦鲤最初学会行走的日子里,她总能避开瘫子的视线来到忘川河边的拐枣树林。那时总有很多尾翼上覆满蓝羽的鸟类在林子里像果实一样落下,又像梦一样飞起。锦鲤被透过拐枣树林缝隙的光照彻得暗影绰绰,她全身弥漫着一种祭品的气息,像古老的犹太人的约柜和门卷,而她摇晃着。在夕阳快要跌入忘川河的地方,泱泱的水到处闪耀着迷人的光。锦鲤望着远方的河面出神,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不光是喜悦,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她的整个身体像一种被风吹鼓的帆。当风声掠过树梢时,锦鲤摇摇晃晃地向蚊虫更密集的地方走去,一只雨蛙跳入水中,她蹲下来用手掌抚摸着眼前这片柔软而又冰凉的事物,一阵凉软一次次荡过身体,眼前晃动的图景在暮色中散发出青铜色的光泽,她的脸和很多枫杨树花序在水中挤在一起,她用手拍了拍那张水中的脸,顿时那张脸像鱼一样消失了。她的身体再次像一种被风吹鼓的帆,比刚才还轻。一切似乎变得更加柔软、持存。她犹犹疑疑地站了起来,探出脚尖,轻轻点了点河面,那柔软而又冰凉的事物变得愈加生动起来。锦鲤轻轻地站到了那晃动的涟漪中央,她立刻觉得自己通体透明发亮,像踩着梦一样,有一种渐渐熟稔起来的感觉。她迈出了步子,紧接着又迈出了一步,她在水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她渐渐大着胆子张开双臂,走走停停,一会儿向这边倾斜,一会儿又向那边倾斜。落日的金辉在她的双肩跳动。没有几步远,她便像雨后收起雨伞一样,恢复了那种年龄的人特有的走路姿势。她向忘川河的深处走去。这是一条古老的运盐航道,古老到流域的野史记不清是否曾经也有人能在水上如此行走。

          在落日镇的人们眼里,锦鲤在水上行走无异于是一种表演,也是一种鬼上身。只有齐牧师老泪纵横,说那是神迹,是神让她像风一样行于水上。那个黄昏先是做烧饼的陈五看见了锦鲤,陈五忘了手中涮洗的捧盘,忘了时间,忘了自己是做烧饼的陈五,他盯着水上的锦鲤,几乎同时陆陈行的斛手和水塔上的孩子们也看见了,还有那些捣衣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向锦鲤投去惊异的目光。她们一致认为锦鲤是惹了鬼,遇到鬼打墙了。甚至有人说看到锦鲤身后逶迤着长长的黑影。后来,聚起来的人多了,似乎忘记了这茬,他们鸡一嘴,鸭一嘴地谈论着。落日镇的人们陆陆续续填满了忘川河的那个黄昏,有些甚至至今耳畔都能听见他们当年的气喘吁吁。小孩子们鬼喊着捡起碎瓷片或瓦屑朝锦鲤打水漂。水花跳跃着,簇拥着。锦鲤摇摇晃晃,像风中的烛火。她蹼一样的手掌好几次都快要碰到水中的落日。最终,她进入对岸的树影时,远处的寺庙响彻着青铜色的钟声,林鸦群起。

          那是砧声四起的黄昏,人们在凌乱不堪地声线中看见瘫子家的锦鲤在河流上行走。哑巴一直静静地坐在河坡的花草间,他多少年如一日地看着那些忘川河流域的女人远走他乡,看着别处的女人来到这里生根发芽,也看着她们慢慢年老色衰。哑巴也看见了河流上的锦鲤,他感到陈年的痔疮犯了,再也坐不住了。他扔下手中的枫杨树花序,摇着罗圈腿朝渡口的乌篷船走去,不是单纯的走,那走多少有点跑的意思,但又不像。哑巴一边那样怪模怪样地走着,一边发出呜呜的喊声。他的喊声离乌篷船越来越近,乌篷船在静谧的夏日河流中晃晃悠悠,荡开一阵又一阵的幽幽年轮。这里似乎从来没有为别的事情所动。

            哑巴扶着一棵系船绳的歪脖子垂柳,他朝船上扔了一只破鞋。随着一声凋零的声响,那只破鞋像一只死鸟一样又挣扎进河里。乌篷船似有若无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剧烈地晃动着。远处的人声变得更加沸腾,这时,船上的蓝碎花帘子被掀开,一个男人低着头走出了船舱,他一边扎着粗布腰带,一边看着哑巴。哑巴一边比划着,唾沫星不断从嘴中飞出,他不时地向锦鲤行走的水域撅撅嘴,又扭过头来呜呜喊着。男人上岸了,没有稍作停留,便朝黄昏深处走去。

        过了一会儿,瘫子爬出船舱时,一只鱼鹰栖在船尾扑棱着翅羽。哑巴依旧一边比划着,一边喊叫着。哑巴似乎一辈子都这样。瘫子用双手支撑身体像钟摆一样挪动着。当乌篷船的一侧极度倾斜时,瘫子上岸了。

        乌篷船在河浪中晃了几下又恢复了镇定。

          瘫子随着哑巴的示意看着,密密匝匝地箍紧了更多人群的河滩。瘫子在远处的河坡上慌乱地爬着,叫着锦鲤的名字。她竟忘了自己原本可以摇橹到锦鲤的那片水域去的。锦鲤正从对岸返身,她比先前更加从容,更加怡然。锦鲤身过之处,涟漪四颤。她一会儿单腿直立,一会儿双腿腾空,她一点也没有留意到岸边的喧闹人声。她躺了下来,仿佛躺在摇篮里一样。她感到后脑和背部酥酥痒痒的,好久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似乎感觉到了天色正在一寸一寸地渐渐转暗,但那是一种很慢很慢的感觉,这个黄昏似乎很长。人们看着锦鲤的身体在夕辉中散发着与水面相同的光泽。人们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鱼群纷纷浮游在锦鲤身旁。瘫子看清楚锦鲤时,锦鲤正在用一只手抚摸着一条金色身段的花鱼,她似乎也在看着瘫子。她眼中此刻的瘫子显得极不真切,她想要是瘫子是一条鱼多好,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没了踪影。锦鲤起身了,她的身上一直滴落着水珠,朝瘫子的方向慢慢地走来,她的右手和左脚先陆续跨上了河岸。瘫子伸出沾满草渍和泥土的手,迫不及待地摸了摸湿漉漉的锦鲤,看了看锦鲤的蹼一样的手和脚,又侧耳听了听锦鲤凹陷的肚子,瘫子越发迷惑,她觉得锦鲤像刚打捞出来的瓷器,湿亮亮的闪着光泽,几次都照见了人影。

        那年,整个六月的落日镇都被锦鲤弄得魂不守舍。那些过往的船只到达这片水域总要停一停,看一看。有很多小孩子因为要极力跃入水中模仿锦鲤被大人呵斥住,然而心却痒痒的,伸了脚在浅滩拨弄。大人们却顿感有些失落,却也没人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失落。他们开始替锦鲤的前程操起了心,有些说锦鲤应该去老五的马戏团,定能成为台柱子,红遍忘川河流域。有些说锦鲤合该在水上营生。甚至有人要出钱让锦鲤成为这苏中平原风月场上最好的瘦马。落日镇的黄昏从没有像这样过,人语比鸟声更响。锦鲤却一点也不懂他们的喧闹,她望了望人群,望出了一脸的困惑和莫名的恐惧,她不禁抓紧了瘫子的手说,“回……”  尽管锦鲤扫了落日镇的兴,但人们的热情似乎因此变得更加高涨了,他们一直围着这对母女叽叽喳喳。

            夜幕降临时,有关瘫子家的锦鲤能在河流上行走的消息越传越远,越传越悬。在苏中平原的忘川河流域,人们谈论着瘫子和锦鲤。有一些人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鸟,连夜搭乘着卖猪船赶往落日镇。当他们到达落日镇时,寻视着黑暗中的忘川河,河面上什么人也没有,水一直汩汩地向东流,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烛火,只有水中的月亮和枯柳下的乌篷船似乎寂静着。乌篷船上黑灯瞎火,他们知道那对母女可能已经熟睡。远远的人声和空荡荡的河面并没有消退他们的热情,他们决定等候到第二天一看究竟。以至于后来很多个雨天,乌篷船上都一直人来人往,他们穿着蓑衣。和过去不同的是,现在不光男人来,女人也来。

            那些寂静的岁月中,窗外的雨水落在陶罐和蜀葵上。忘川河流域上的一些船只载满瓷器、花瓣和羽毛常年往返。船老大们都知道落日镇乌篷船上的瘫子。在没有女人陪伴的水上生涯中,他们都曾经陆陆续续钻过乌篷船,并使乌篷船在水中晃悠不止。他们有时留下几个鸡蛋、鱼肉或者几枚旧时代的制钱。有时什么也不留,只留下匆匆的神色。在更早的时候,瘫子和锦鲤也是在一个黄昏顺着忘川河从落日的方向下来的。那个地方出瘦马。如今,瘫子的面部出现了一些皱纹,她的名字早已垂落在远年的花园中。但是昔日的风韵依旧有迹可循,若隐若现。岁月再向前滚动。那时,瘫子还没有半身不遂,她是忘川河流域两岸勾栏瓦肆中数一数二的瘦马。陈年的繁华烟水只给她留下了异乡、暗疾和锦鲤。

          锦鲤在忘川河上的走动越来越频繁。她的步态也越来越轻盈,仿佛在她的身体里住着别的什么,让她比从前更富有韵律,像一种心照不宣的舞蹈。她常常在河面上垂头观看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有时越看越模糊,有时却越看越清晰。她已经迷恋那些水中植物发出的气息,腐烂,甜蜜,生气盎然。比在乌篷船上闻到的更强烈,更摄人心魄。她知道那些水中植物空翠的茎管中都住着一个破落的耽于做梦的贵族。慢慢地,锦鲤每日不再吃任何鱼肉蔬菜以及五谷杂粮,她只大口大口的喝忘川河水。锦鲤在水面上的日子渐渐比在船上的日子多起来了。她的身体上时常附着着秧花之类的水草。在学会在水上行走的最初时日里,锦鲤只是每到黄昏才从船头上踏入水中,瘫子点灯时,锦鲤便又回到船上。后来,锦鲤只有中午才会回到船上,再后来,只有瘫子唤她回来时,她才到船上来,其他时间她都漂游在水面上。多数时候,她在水面上躺着,一动不动,随着河水漂流,像一段浮木或者一丛水浮莲任自己流淌。她曾无数次被过往的船只当成浮尸捞起过,也吓坏过很多捞起她的船工。锦鲤如此迷恋于水上的姿势让瘫子有种说不出的怕,这比锦鲤不再吃任何食物更可怕。

            在水面上漂游使锦鲤很快迷恋上了夜晚和流水声。一切依附在时光上的事物此刻都会变得缓慢,持重,流淌。她感觉到处都是星星,头顶是,翻个身,眼前也是。那些星星在她的心里产生出那种类似于躺在水面上的感觉。有一次,她突然从水面上飞快地跑回了船上,她对瘫子说,星星是凉的,甜的。说完,又下了船,消失在黑暗的河面上,留下乌篷船的灯影在水中晃着。

            锦鲤这样已在水面上躺了多年。这么多年里,锦鲤一直不让自己飘远,她注视着船上的一切。男人们来了又走,哑巴又用破鞋砸了船帮,瘫子吹了灯天就亮。她的注意力经常游荡在船舷上的一根钉子,那是一根农耕时代用于密合棺椁的长钉,它常常在乡间粗木匠坚定的捶打中变得黑暗。这根钉子的锈蚀和剥落让她感到亲切而温暖,如同自己也在脱落。钉子锈蚀成渣被风像雪一样吹落河流时,登上乌篷船的男人越来越少,瘫子渐渐老迈,行动比以前更加吃力,每动一次,船都比过去倾斜的时间的更长。

          一天,瘫子把漂流在夜色中的河流上的锦鲤唤回船上,那喊声比流水更轻,更弱,就像是囚禁在月光中的往事。瘫子有气无力地半躺着,昏黄的烛火中,她的脸色映着烛色,却更能清楚地看出如白月光一般,瘫子先是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碗,然后说,疼。多年的水上漂流使锦鲤忘记了这个词,她从瘫子的面色和语气中感到了不详。锦鲤端来碗给瘫子喂了一些水后走出了船舱。于是,多年来,锦鲤下船不是为了下水而是上岸,当她来到岸上时,步态一点也不自然,仿佛荒废多年的夕阳手艺,两条细如竹竿的腿有点不太听使唤,其实她也不知道把它们使唤去哪里,眼前的夜色似乎比水面上的更加幽暗,更加深厚。锦鲤又重新回到了船上。她第一次抱起母亲,就像一捧落叶,比自己在水面上还要轻盈,她临时起意,试图抱着瘫子离开乌篷船,把瘫子带往河心,她想也许这样瘫子也许会舒服点,甚至会马上好起来。当她一只脚准备离开船舷时,船尾的鱼鹰在黑暗中发出了一阵低鸣,锦鲤又缩了回去。她把瘫子抱回了船舱,尽量地放平了瘫子的身体,又重新放了放枕头,压了压被子。然后,她坐了下来,远处传来了一种熟悉的水鸟声,淹没了鱼鹰的低鸣,似乎很急切。锦鲤摸着母亲的手,看着母亲,不知那只水鸟叫了几次,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锦鲤就这样守了一夜。这一夜直让她脚底发痒,锦鲤咬着牙忍了又忍。她再次走出船舱,忘川河上弥漫着淡淡的雾霭。锦鲤再次下了船,上了岸。哑巴依旧拿着枫杨树的穗状花序坐在河坡上,她看了看哑巴在雾中,哑巴又呜呜了一阵,哑巴呜呜时总像是在笑。锦鲤没有说话,径自向前走去让淡淡的雾霭在身后合拢。

          这是几年来锦鲤第一次去落日镇的大街上,她似乎很明白自己去那里需要找什么,却又不能具体。她满大街的转悠着,多少次都想像在水面上那样,就地躺下一会儿,但又觉得不能耽搁,她始终觉得耽搁了就可能会失去什么。她看着雾中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落日镇的人们似乎忘记了这个曾经能在水上行走的少女。没有人认识她了,也没人在意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正当锦鲤看着米铺的伙计从马车上搬运麻袋出神时,她再次看到了哑巴出现在马尾后面,哑巴的前额已被雾水打湿,他依旧晃动着手里的枫杨树花序,她拦住哑巴,很想说出她想寻找的东西,却发现自己和哑巴一样,只能把所有的词语刈于舌头和上下颚之间,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说话,也只能像哑巴那样把自己的意义通过呜呜声和手势渡送出去,她很快放弃了说话的念头,扔下了在身后呜呜怪叫的哑巴。锦鲤想重新回到乌篷船上,却满头大汗也没能寻找到乌篷船。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像丢了东西一样。突然,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号子声,这种号子声带着浓浓的水中植物的气息,还带着船舷上那根铁钉的气息,她的心落下来了,那是她熟悉的忘川河流域船工的号子声,她甚至能够分辨出有一声是从某个患有甲状肿和哮喘的肺叶里咳嗽出来的。她循着号子声再次闻到到了浓烈的水草气息,她来到了忘川河畔。当河水声越来越清澈时,锦鲤感到脚底火烧得厉害,她迫不及待的走进河里,回到了自己久违的河流。

          很快,隔着一片水花生的素花望去,锦鲤看见了乌篷船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摇晃着,泛着那种朽木才有的带着湿气的柔和光亮。它看起来比出去时更陈旧破败,如同大梦了一场之后湿漉漉地醒来。她轻轻地登上了乌篷船,船发出了一声轻响,船舱里一片寂静,她掀开蓝碎花帘子,熟练地打了一个结,并顺手把帘子耷拉在篷子顶上。天光洒在瘫子的脸上,雾霭慢悠悠的涌入船舱,她凝视着母亲的脸,母亲似乎还是走之前的老模样,不同的是,母亲的嘴巴在迟缓的翕动着,如同锦鲤在忘川河面上常常见到的一些垂死的鱼类一样。锦鲤呜呜了一声,再次抱起母亲,这次抱着很吃力,船身晃得有些厉害,船舷把岸边的泥土撞落了,跟着河面发出了一阵稀疏的声响。锦鲤重新酝酿了下,把母亲往上抱了抱,她慢慢地低下身子走出船舱,看了看雾中的河岸以及那片湿漉漉的枫杨树林,哑巴没在,她转过身挪动着碎步下了船。她鬼使神差地像第一次下河时一样,先是探出一只脚点了点河面,然后迈出步子,缓慢地向大河心走去。河面上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她在水上行走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她感到自己的小腿肌肉在收缩,在抽搐。整条腿很沉,如同灌了水银一样。忘川河面似乎变得宽阔了很多。在雾茫茫的忘川河面上,辨别河心是艰难的。锦鲤仅仅凭着脚底板的感觉在她觉得是大河心地方停了下来,汗水濡湿了她的发际,她的脚底板感觉到了水流比平时更慢更安详了,仿佛也更深凉,有了秋意。她慢慢地蹲下来,关节发出断断续续的脆响,她把母亲慢慢放下,她让自己的动作充满了祭祀的味道和仪式感。母亲的脊背感到阵阵凉意时,锦鲤感到母亲的手更用力地抓紧了自己,锦鲤停下来了,她手腕有些发麻,她又缓缓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雾中的乌篷船,又看了看母亲的脸,母亲的嘴唇依旧翕动着,脸色更加惨白,眼角挂着泪痕。锦鲤像哑巴那样呜呜着,忘川河面愈显得空旷宁静,她又慢慢蹲了下来,她的手背已经被流水热情地舔舐着,她的每一根指头都荡漾着雾霭蒙蒙的秋意。她看到母亲的头发在水中飘拂着,越加黑亮,并顺着河水流散一边。锦鲤看着母亲的瞳孔如同深井,她在母亲深陷的瞳孔里看见了模糊的自己。她仍然蹲着,汩汩流水声响彻在耳畔如同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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