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连续好几个晚上,紫倩都会听到窗户外面有动静。恰好都是在午夜噩梦醒来的时候,不早不晚,实在有点巧了。
窗外先是响起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西墙废弃的园子里步行、思索,间或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不会是有小偷吧?
紫倩蹑手蹑脚爬下床,撩起窗帘朝外一望,只见月光凄凄,衰草离离,并没有什么人。
可回到床上一躺下,窗外动静又起,这回像是压低了分贝的菜市场嘈杂声,紫倩怀疑西园边上那片渺无人迹的林子里瞬间开起了鬼市。
想起林子和废园相接处的小径上那间低矮失祭的山神庙、庙里面目夸张的山神雕塑,紫倩有些心慌。她不敢再去掀帘探望,只微微把头悬在枕上,支起耳朵聆听,下意识做着随时翻起来逃走的预备势。直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睡过去。
都是噩梦搅的。
大学时代开始,紫倩保持着被噩梦惊醒的传统,一直到现在。
说起噩梦,最早要追溯到紫倩刚记事的时候,有一次夜里爸爸带紫倩去岭外稻田拦水。爸爸背着她穿山过水,来到数公里外的水田,把她放在溪边一条交叉的田埂上,自己跑去溪上游拦水了。
爸爸走远以后,紫倩举目四周,只见茫茫的稻田,再远处是黑黝黝的群山。漫天的星星显得深邃而迷乱。风过树梢,远远听来像隐雷;蛙鸣此起彼伏,紫倩感觉背脊一阵阵发凉,腿脚也软了。
“咕咕……咕咕……”远处的深山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在乡村的传说里,这种鸟半夜哀啼,预示着翌日要有老人过世。紫倩定了定神,想去寻找爸爸的身影。眼光掠过他走过的田埂,远远看见两个孩子在玩耍。他们的模样呢,就像紫倩印象中送葬队列里架在棺材上的纸扎娃娃。他们浑身黑的漆黑,绿的鲜绿,蓝的深蓝,脸上搽着奇怪的腮红,名字好像叫金娃娃银娃娃。对,那对孩子一男一女,就是金娃娃和银娃娃。
他们花花绿绿的漂浮在稻田的上方,小女孩还朝紫倩招手,叫她过去一起玩的意思。紫倩此刻倒不十分害怕,只是看他们在空中风筝一般滑翔,跟自己不一样,心里觉得不妥,就不过去。好不容易捱到爸爸拦水回来,紫倩说起,却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那两个孩子自此经常伴随她,当然是在梦里,总是远远朝她招手,却从没有走近过。只是那诡异的气氛,逼得梦中的她狂乱不已。对于那次初会,紫倩也说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因为后来跟爸爸提起,他矢口否认有这么一次拦水。晚上去地里正经干农活,带个小孩去干嘛?这是爸爸的原话,紫倩也无可辩驳。
接下来是跟奶奶住一起时的那件事。
那时候奶奶还未去世,二人睡在就算是白天也不甚明亮的里屋,楼梯下支起一张木床,笼罩一帘黑色的蚊帐。
入冬后不久的一个晚上。紫倩半夜口干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沿这边,黑黑的蚊帐掀开着,冷清的月光照进来,床沿外空荡荡的。转头看奶奶头脸朝里,侧身对墙而卧,紫倩正在奇怪为何跟她对换了位置,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燕子的叫声——啾啾,唧唧唧……
紫倩害怕,推奶奶,她一动不动;再回头,只见楼梯上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用蓝色围巾围住了头,手上横举一根伞柄状的手杖,用蹲马步一样的姿势下着楼梯,往床这头走过来。燕子的叫声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那老妇人摇摇摆摆走近,紫倩惊恐,狠狠撕扯着奶奶,一边大喊:奶奶,奶奶……
奶奶死了一样一动不动。那老妇人早已举着手杖来到床边,一蹦一跳,欢喜之极的样子,裂开一张瘪瘪的没有牙齿的嘴,靠近紫倩说:我就是你奶奶,我就是你奶奶……
虽然翌日大家都说是梦见了老奶奶——爷爷的母亲,紫倩因为那过于真实的恐惧体验,拒绝承认那是梦。
上大学以后,终于可以离开乡村,去往城市了,那对小孩和“老奶奶”从此没在梦里出现过。然而紫倩却做上了噩梦——堆积的尸块、漆黑发亮的棺材、吞噬意识的漩涡状黑洞……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凌晨2点多一点,准时被噩梦惊醒,伴随她夸张的喊叫声。
毕业工作之后,噩梦仍旧伴随,只是没有了大学时代的频繁。最近窗外的响动,让紫倩心慌得厉害,难道那么多年的噩梦,预兆近期要发生些什么?
: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