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诸弟(1)【1039】2024-9-7
致诸弟
咸丰四年1854四月二十日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
十七、十九接父大人十三、十五手谕及澄弟两函,具悉一切。兹分列各条于后,祈诸弟禀知父大人,兼禀叔父大人:
一、水勇自二十四五日成章诏营内逃去百余人,胡维峰营内逃去数十人。二十七日,何南青营内逃去一哨,将战场炮位弃之东阳港,尽抢船中之钱米帆布等件以行。二十八日,各营逃至三四百人之多。不待初二靖江战败,而后有此一溃也。其在湘潭打胜仗之五营,亦但知抢分贼赃,全不回省,即行逃回县城。甚至将战船送入湘乡河内,各勇登岸逃归,听战船漂流河中,丢失货物。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水手见忽有顶戴,遂自言并册上姓名全是假的,应募之时乱捏姓名,以备将来稍不整齐,不能执册以相索云云。鄙意欲预为逃走之地,先设捏名之计。湘勇之丧心昧良,已可概见。若将已散者复行招回,则断难得力。衡、永之水勇不过五月可到,亦不甚迟迟也。
一、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广东兵一百、洋炮一百,已于四月初六日到郴,月内可到省。广西水勇亦五月到。衡州造新船,省城整旧船,皆五月可齐,不至延到七月始行也(五月不到延后到七月开始行动也可)。
一、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qī wǔ(欺辱)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气盛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细微之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禀之。
一、王璞山至骄蹇jiaojian(傲慢)致败,贻误大局,凡有识者皆知之。昨在家招数百乡勇,在石潭杀残贼三十人,遂报假胜仗,言杀贼数百人。余深恶之。余与中丞、提军三人会衔具奏一折,系左季高所作。余先本将折稿看过,后渠又添出几段,竟将璞山至假胜仗添入。发折后,始送稿来画,已无可如何,只得隐忍画之。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倒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烦闷),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曲徐图(慢慢来想办法谋取)。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词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辜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呕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会求大同存小异与他人平和相处),学为糊涂(也要学会糊涂一点,容忍自己和他人不足之处),璞山之事,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一、我二十四郡之长夫不耐劳苦(随军湘乡民夫不能或不愿意吃苦耐劳),好穿长衣长鞋袜(讲究穿着),不敢远行,时刻思归(不想出行,总是想回)。余拟在此另雇长夫。其本籍长夫止留三四人在此,以便送信归家(以后我打算在本地雇佣民夫,湘乡籍的民夫只留三四个人将来作送信用)。
一、率五(王率五,王待聘,曾国藩大妹夫)病故,我绝不知信息,季弟何以并不告我?前澄弟信中有半句,我始骇然。昨葛十一来,乃实知之。刻下已搬柩(行葬仪时、将棺木移出屋外之事)还乡否?若尚在省看,急需写信来,我当设法送归也。其如何病,如何没,季弟祥告我知。
以上数条,望诸弟细心体贴,缕禀堂上大人为要。
国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