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

原创： 柳岸至水  柳岸春秋  9月7日

白 露

西风凉

来自柳岸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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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头一个节气，暑气渐消，秋色尚浅。

又到了长空雁叫、白露为霜的时节。田野里的秋，已经开始斑斓，然后是山色，深深浅浅的绿，淡淡的黄，深深的红。秋高，气爽，天蓝，云淡。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此时阴气渐重，露凝而白，天气逐渐转凉，白天阳光尚热，而太阳一落山，气温下降很快。夜间的水汽遇冷便凝结成细小的水滴，附着在花草树木的绿叶或花瓣上，晨光一照，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惹人喜爱。雁与燕等候鸟南飞避寒，留鸟则开始贮存干果、粮食准备过冬的事了。

“下午秋，热死牛。”今年闰六月，闰中伏，伏天长，秋老虎一直赖着不走。处暑后又海热了几天，很多人早上遛弯还打赤膊。一场秋雨后，人们都换上了长袖衫，早晨上山穿短袖都冻得起鸡皮疙瘩，天气真的凉了。

野菊花们，还在哼着风的曲调，伴着秋的节奏，不停摇着洁白的花唇，引诱碧蓝的天空。那几滴晶莹的露珠顺着蝴蝶的翅膀滑落。山冈上的玉米，紧握着夕阳的手。高压线上野雀儿想换一个角度，看看秋的籽粒是否已成熟；黑蜘蛛不去触碰那只停草尖上的蝴蝶；灰蚂蚱，只顾低头啃食那几片嫩叶，也不抬头去捕捉那片随风的落叶。

黄昏，一个人静静坐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在一片云的回眸里发呆，任斜阳从身上洒过，消失那颗最早升起的星星里。

此时，秋云聚集，夕阳染红一天的云霞。淡淡的雾正慢慢升起，沉静地笼着远近的玉米地和小树林。

想起那年的秋，父亲送我到村东的路口儿。淡雾在晨曦中迷蒙，燕子在玉米地的上空飞舞、穿梭。路口儿不少人在等公交车，几个小娃们也聚集在路口儿，玩闹，叽呱乱吵很热闹。公交车还没有来。邻家哥哥骑着一辆电动三轮从地里回来，还带着两脚泥，三轮上是从菜园子里间了苗拾回来的一筐小白菜。

村头路口儿是村里人喜欢聚集的地方。老人们坐在路边的石墩儿、水泥梁上，大都自带一个小板凳儿，有的干脆就站着、蹲着。还有不少带着娃娃的，尤其是刚会走的，被爷爷奶奶拉着手，脚下磕绊着，拽着大人的一根手指，撅着小屁股，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叽着，总想往马路中间歪。那些就会跑的最不肯安生，一会儿也闲不住，逗那些不会走的小娃娃们，彼此打打闹闹，一会儿从路这边“唰”地冲到路那边，一会儿又“嗖”地窜回这边，乐此不疲。

路口车来人往。孩子们却不怕，一个跟着一个学，远远看见有车子过来，便兴奋起来，非要赶在车子之前，打着呼哨冲过路口儿，贴住墙根儿大口喘粗气。大人们一惊一乍地嚷骂，他们脸上却浮出一丝得意的坏笑。有时被赶来的大人捉住，朝屁股墩上扇一巴掌——孩子们的眼泪那么现成，立刻哇哇大哭，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挨一顿打，才能让他们安生一会儿。可他们心里不服气，于是谁叫也不理，还把头一歪，翻白眼儿。

偶尔，有一两条狗，黄的，黑的，或白的，无所事事地晃着尾巴，慢悠悠兜圈子，这儿闻闻，那儿嗅嗅，煞有介事地冲着外来的陌生人叫上两声。

地里干活儿的回来，手里拿着镰刀，肩上背着筐子扛着铁锨，走到村口也会停下来，把筐子一撂，铁锨一靠，拄着说会儿话。骑车子的走到这里，一条腿踩着地，歪着身子，也能唠扯上半天。村口儿待上一会儿，总能听到村里各种各样的“新闻”，大的、小的，正面的、负面的，可宣扬的，也有上不了台面儿的，比如谁家的小子要办喜事了，谁家媳妇是从四川领来的，谁家的小子跟人打架让公安抓起来了；村东头的那块地要让上边给征用了；谁为了求谁办事送了一麻袋土特产；洪溢河里又有鱼儿了，都一拃多长……

处暑收黍，白露收谷。白露时节，沉甸甸的谷穗儿，画着优美的弧线，和丰满玉米一样都要成熟了，就要被掰下或钎下来，晾晒在打麦场或房顶上了。新谷子、新棒子面熬粥喝最香。

还有，小时候经常吃的贴饼子。贴饼子，看似简单，其实也需要不少技巧。首先锅既不能太凉，也不能太热。凉了，饼子抓不住，会出溜到锅里煮成粥；太热了，贴上去的饼子就会被烫得焦糊，色黑味苦。要把握好火候儿，把锅烧得不凉不热，才能烫烙出那么一层焦黄、酥脆的饹馇儿。

母亲从面盔里挖出一团搅好的玉米面，在两只手间来回倒、捏、拍，然后，“啪”地一下，把饼子贴在锅边上，上面还留着她清晰的指印儿。等贴满了一锅圈儿，盖上锅盖，一边洗去沾在手上的面，一边催促我：“烧吧！”我就把风箱拉得“呱哒、呱哒”地响，不一会锅里就冒白汽儿了……

大铁锅里贴出来的饼子好吃，因为饼子挨着锅的那面儿有一层饹馇儿，喷儿香喷儿香的，刚出锅时，孩子们都抢着去揭，跟吃点心一样。

那些年每到中秋前，父亲知道我们要回来，会专门到菜园子里拔些青菜。他鞋子上沾了两脚黄泥，把筐子放下来，把鞋子在地上蹭蹭，跺跺，然后和我一起说着话回家。筐子里的菜叶上和毛豆棵子上也有许多泥点子，都是带着露水摘的。

快晌午了，日头从云缝儿里露了出来，比早上暖和多了。这时已经听不到知了的叫声，倒是墙外的瓜架上，北瓜叶子，眉豆儿叶子，还有卧在墙头儿上的一只黑皮瓜上，也都湿漉漉的，粘着夜里的露水。瓜架上有张蜘蛛网，有几滴水珠凝结在丝网上，似坠非坠，晶莹圆润，非常好看。

邻家的枣树结满了枣子，枝叶婆娑，微红的枣子挂在了墙外。这时节的枣子最好吃，又脆又甜。

白露时乡下的秋最宁静，也最深沉。秋虫一板一眼的鸣唱，反衬出秋的宁静。“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天就真的凉了下来，夏天真的过去了。这时只有牵牛花一边坚守着自己的花季，一边孕育叫做黑丑和白丑的种子。

离开家的那个有雨的夜，我住在老房子里，用心倾听窗外的秋声，一滴又一滴，岁月落下的宁静与孤独。蟋蟀在蝉鸣淡去的背后，唠叨秋天的胡须。锯齿草锯下后半夜的一段月光，折射一片秋的白露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