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家养过几只兔子。这些兔子在我最欢乐的童年时光里留下了很多的印象,我至今仍然很怀念它们。
我忘了一开始是我家谁说要养兔子了,反正突然一个下午,我家就多了四只兔子,两公两母,是两对。但是这四只兔子不是同一户人家送来的,而是两户人家送重了。这种小动物当然是多多益善了,既然送来了,就不好意思再送回去,更多的还是不忍心。
第一对兔子年长一些,公兔子是灰色的,眼睛的颜色的是棕色,很像是野兔子。母兔子是花白相间的,眼睛的颜色就是很正常的黑色,可能因为它的毛色足够花哨,眼睛就平常了一些。
第二对兔子年幼一些,公兔子是纯黑色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母兔子是纯白色的,眼睛是童话里经常提起的红色,很通透,真的像红宝石。相比第一对兔子,它俩更像是弟弟妹妹,个头小,性格也更幼稚一些,总是用警醒而好奇的眼神观察着四周。
我家给它们取名为:大灰、大花、小黑和小白。
恐怕也给它们取不了其它的名字了,它们似乎生下来就已经注定要叫这个名字。
我家住在农村,家里院子大,我爸用红砖搭了一个还不算小的窝,让这四只兔子生活在里面。那时候的农村还比较落后,胡同之间的路都是土路,路上生满了杂草,只要随便弄来一些,就能让兔子们美美吃上一顿。
最好的食物是一种茎叶肥美的草,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反正很土,是村儿里话,就算我想起来估计也打不出来。这种草的根茎上有很多小刺儿,不小心划破了手会很痛,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伤口碰都碰不得。我就经常被这种草弄伤。草的叶子像是扑克牌里的梅花,叶子很大,兔子最爱吃。
一般都是我妈拿着一把镰刀和一个小铁筐,每次都能弄来满满一筐草。我妈经常让我去给兔子拉草,我就一手举着镰刀,一手拖着小铁筐,磨磨蹭蹭好久也弄不回去多少草。
我把为数不多的草放在四只兔子的嘴边,它们的三瓣嘴像是机器一样,不停地嚼啊嚼,很快就吃完了,结果肚子还是瘪瘪的。
我问过我爸很多次,为什么人家可以去放羊,让羊自己在草地上吃草,而我们却必须要一点一点把草给运回来,多耽误事儿啊!我爸告诉我,羊听话,兔子不听话,放草地上它们就跑了。
冬天的时候,草就枯萎了,我们就给兔子吃白菜帮子,为了能让兔子有足够的白菜帮子吃,我记得我们那个冬天吃了很多棵大白菜,几乎顿顿饭都有大白菜。我家对待宠物是一向比较抠门的,总觉得给宠物吃那么多好东西有点浪费。但是每当我家有白菜放烂了,整棵整棵拿给兔子吃的时候,我们表面上觉得可惜,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总算能让兔子改善改善伙食了。
我家养兔子的经历持续了好几年,但这四只兔子并不是一直走下来的。它们刚来我家没多久,其中两只兔子就死了。当我们猜测出兔子的死因之后,我们充满了悔恨,一直到今天,我还非常后悔。
那时我家刚买了一台傻瓜相机,几乎每年夏天都要买一卷胶卷,到处照相。兔子入住我家的那个夏天,我爸拿着相机给我和兔子照相,我抱着兔子很高兴地照了几张照片,我不偏心,我和四只兔子都有合影照。
但是,没过多久,甚至连照片都还没洗出来。大花和小黑就永远地离开了我家。它们平静地死去了。
后来,我爸说,它们可能是被吓死了。因为我们在给它们照相的时候开了闪光灯,兔子是最胆小的。
照片洗出来之后,我看见照片里的大花和小黑惊恐的神情,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我只顾着对着照相机微笑,却忽略了我身边兔子们的感受。我的快乐凌驾在了它们无限的痛苦之下。我无法想象它们在面对闪光灯时内心恐惧的程度,但它们因此而死,我就知道它们到底有多痛苦了。
不过,大灰和小白却幸存了下来。它们的胆子很大,我相信,因为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鞭炮震天响,它们在自己的窝里安安稳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估计如果大花和小黑还活着,它们听到如此响亮的鞭炮声,一定会吓尿。
兔子不能总关在笼子里,我们很喜欢把这两只兔子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们在院子里奔跑一阵。但兔子只要一出了笼子,就开始到处乱跑,每次抓它们回笼子里都要废很大的力气。
而大灰和小白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两种不同的性格特点。
抓大灰的时候,它总是老老实实地在地上坐着,有些害怕地用眼睛看着我们,但略微显得有些呆傻。我们很轻松就能拽住它的耳朵,把它放回到笼子里。
而小白就不一样了,小白比大灰要机灵很多,它常常和我们斗智斗勇,专门往犄角旮旯里钻,让我伤透了脑筋。我们要想抓它,必须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经过一番围追堵截才行。
尽管小白让我们如此费心,我妈还说夸小白聪明,说大灰就跟个大傻子似的。
换种思维一看,憨厚老实总会被人说成是傻帽。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们忙着生活,兔子们自然也有它们的生活。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大灰和小白恋爱了。
我一直觉得它们属于自由恋爱,它们的爱情来得真的不容易。它们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夫妻相,毛色太不配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夫妻。但是它们超越了年龄的局限,日久生情,在这索然无味的日复一日当中,找寻到了属于它们的唯美爱情。
从此这对夫妻开始了漫长的生活,在我家度过了几年之久。
很快,它们就怀孕了。第一窝小兔子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生下来的。我妈早上去看兔子的时候,还以为看见了耗子,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生了一窝小兔子,但这些小兔子都七横八竖地躺在窝里,大灰和小白呆呆地坐着。
我妈把那些小兔子拿出来一看,无一例外,它们全都死了。根据我爸的分析,小兔子不是冻死的,而是被大兔子给踩死的。我爸说,母兔子下崽儿的时候,只要公兔子在场,肯定会把小兔子全都给弄死。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反正根据经验,在母兔子怀孕之后,一定要把它们分开养。
我们非常后悔,但小白藏得太深了,怀孕这么久,我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很快,经历了第一窝兔子全部丧生的惨痛教训,我们在小白第二次怀孕的时候,把大灰从小白身边给带走了。
终于,第二窝兔宝宝成功诞生!
但是,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兔宝宝脆弱的生命很容易被残酷的生存条件破碎。
我记得这第二窝兔子应该是八只,一开始八只全活了。后来,每过几天,我妈去兔子窝里喂草的时候,都会心情沉重地说,又死了一只。
最后侥幸活下来的有四只,我们把它们放在小笼子里养着。我看到它们,很自然就能想到之前那四只兔子刚来我家时候的样子。只不过距离那个时候已经有一年之久了,而大花和小黑也已经死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些兔宝宝的毛色以浅色为主。完全继承了大灰和小白的基因。但是里面还有一只是花色的,很像大花小的时候。这可能是基因遗传的问题,因为大花和大灰是一窝生出来的,基因可能有关联。
我本以为这四只兔宝宝会健康长大,可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个多月,这四只兔宝宝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可能很少有人会体会到这种心情,每次我去笼子里看这些兔宝宝的时候,我都会提心吊胆,因为我怕我一看,就会看到一只兔宝宝离开了我们,是它的尸体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样的心理阴影持续了很久,直到所有的兔宝宝都离开了我们。
我们家那边哪儿有什么宠物医院,我以为宠物医院都是在电视里才会出现。我们村子里的宠物有了什么病,都是随便买点什么药,从来没有去过正经医院。所以我们也从来没有带兔宝宝去检查过身体,我们也没有任何饲养兔子的经验。
这么看来,兔宝宝的死和我们的照顾很有关系,尽管我们也不想看到兔宝宝的死,但我们的确是直接导致了这些悲剧的产生。
之后,小白可能是伤心过度,再也没有生过兔宝宝了。
又过了几年,我对大灰和小白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了,总觉得我去看还是不去看它们,它们就一直在那里,不来也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爸叫来了我们的一个邻居,看他们的样子,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们要把兔子给剥皮吃掉。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里起伏难平。
我不知道他们要吃掉哪一只兔子,我就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后来,我看我爸把大灰拽着耳朵提了出来,大灰还是像往常一样傻傻地看着四周,好像不知道自己死之将至。
我看我爸找来了一个榔头,他说先用这个敲在大灰的头上,把它敲晕,然后再剥皮。让它在昏厥当中慢慢死去,也能减轻痛苦。
兔子窝和他们要动手的地方不挨着,也互相看不见。
我跑去看小白,我妈让我别告诉小白,我就什么话也不说,蹲在地上,看着小白。
此时的小白已经很苍老了,毛也没有前两年光滑柔顺了,变得粗糙了许多。小白现在不像以前那么爱动,只是在笼子里跳动几下,然后坐在地上待一会儿,又站起来跳动几下,好像是坐立难安。
我不知道小白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去猜它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想这么静静地看着它。
炖兔肉做成之后,我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还是吃了。我妈问我好不好吃,我说不好吃。
也许兔子和鸡鸭鹅一样,养着就是为了吃肉的。也许大灰岁数也大了,说不定活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死了。但我当时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体会到,一只活生生的动物刚才还在你的眼前,转眼就到你嘴边的那种极大的落差感。
大灰被我们吃了之后,我每天都去看小白,没了大灰之后,它的生活单调了许多。我每次看它的时候,它都是在笼子里孤单地跳动两下,或者坐着发呆,就像是大灰发呆的样子。
没过几天,小白也死了。
我觉得它是追随大灰而去了,它是殉情而死的。
我第一次见证的伟大的爱情是在大灰和小白的身上。
我相信,所有动物都和人类一样,有灵魂、有情感、有喜有悲,它们的世界,什么都有,只是我们不懂而已。
现在,我已经距离我的童年很远很远了,但我会时常想起我家的这些兔子,想起它们的生活、经历、诞生与死亡。我也经常和我的朋友讲述我和它们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进行着重复的讲述。
我时常会在睡梦之中遇见它们,了解它们在我未知世界里不知道的旅程,了解一切的残缺与完整。
2015.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