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多山,山上多石。
多数石头是成片的岩石。这里一片,那里一片,苍苍翠翠,镶嵌在绿色的山坡上,像裸露的山的肌肤。
少数石头是巨大的岩石高高耸立。其形状像坚固的墙壁、像人、像动物,令人惊叹。
村南的山坡上就有一块这样的石头。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在漫长的岁月里,大自然用鬼斧神工把它雕刻得像一头牛卧在山坡上。人们给它取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牛儿石。
“牛儿石”的周围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在有耕地的地方雕刻一头牛,再合适不过了。看见它便禁不住产生一些遐想:大自然的创作是巧合还是精心构思?这里面又有怎样丰富的内涵?牛儿石成了这片山坡的标志,这片山坡也因石得名:牛儿坡。
村西的山岭上也有一块这样的石头。它的形状更有趣,就像一个人骑在马上。马头朝着山顶的方向,好像正在奋力爬坡。这块石头叫作“骑马石”,这座山也得名“骑马岭”。
牛儿石和骑马石像两座天然雕像,给山增添了一些浪漫情趣;也像岁月留下的故事,给山增添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气息。
山里人与石头长久相处,早已习惯了石头的存在。石头与人们的生活之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生活里到处都有石头的身影。倘若没有石头,山里人的生活也会黯然失色。
山坡上那些成片的岩石被风和雨打扫得干干净净。聪明的山里人把它们当成天然晒场,在上面晒地瓜干、萝卜丝,晒干一批,再晒一批。原本苍翠的岩石顿时变成柔和的白色,从村子里望去,仿佛白云飘落山间。
村前的小河里也有成片的岩石。水从石上缓缓流过,石头做了河底。石头是什么颜色,水就是什么颜色。河底没有一点儿沙砾,干净清澈。水中鱼儿清晰可见,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岩石凹陷的地方水深,像个盛满水的大石盆;岩石凸起的地方无水,可以当搓衣板用。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套洗刷家当。
这样的小河最可爱,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它圈粉;这样的小河也最受主妇们青睐。她们喜欢来这里洗衣服、洗菜、淘麦子,一边洗一边聊家常。河水哗啦啦地流,人语声咯咯罗罗伴着河水一起流。小河净化了人的日常;人为小河带来烟火气,让它成为一条有人气的河。
没有大片岩石的河段,河底有沙子和卵石。那些卵石大小不等、形态各异,表面早已被水流打磨得没了棱角,变成光滑圆润的卵形,像鹅卵,像鸡卵,像鸟卵。
这些卵石原本也是有棱有角的粗糙石块。石头是何等坚硬的东西,却能被极柔软的水磨掉棱角,磨光粗糙。柔能克刚。卵石就是很好的例证。
翻开卵石,有时候会看到一条泥鳅惊慌失措地钻进沙子里,若是顺着它钻入的方向挖下去,却很难挖到它。泥鳅钻进沙子里,就像钻进安全隧道一样,说不定已经从另一个出口逃之夭夭了。有时候会看到田螺趴在卵石上一动不动。有时候会发现河蟹、河虾。有时候运气差一点,会遇上一条水蛭;水蛭不怕人,人却怕它。这时轮到我逃之夭夭了……
卵石下面是水族的家园。它们是水中隐士,喜欢躲起来过无人打扰的安静生活。它们按照自己的逻辑生活,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丰富多彩。
河上的桥也是用石头做的。位于村口的那座桥是小河上最像桥的桥。人们用石块垒成三个粗壮的桥墩,在桥墩上铺上平整宽阔的石板。一座坚固又漂亮的石桥就落成了。它连接起村庄和外面的世界,是人们出入村庄的必经之桥。桥上可以走牛车,也可以走拖拉机。
河上还有几座简易的石桥。人们把几块石头等距离地横摆在河里,从这岸到对岸。过河时踩着石头,一步一步就走到对岸了。严格地讲,这不能叫“桥”,应该叫“搭石”。
搭石上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如果两岸同时有人要过河,双方会商量好让一方先过。走搭石的人都是村里的乡邻,他们戴着斗笠、扛着农具、挑着担,脚步轻快。
朴素的搭石与原生态的小河十分般配。它是简易的桥,也是别样的路。一条搭石有两样用途,能渡人,也能装饰小河。它横亘在河面上,像一条虚线连接起两岸;又像一串珍珠,闪耀着朴素的光华。
石头是很好的建筑材料。山里人盖房子都用石头。用石头垒墙,房顶覆盖麦秸草。人们住在石头的怀抱里。
磨面机发明之前,人们把粮食磨成面完全依靠石磨、石碾。那时几乎家家有石磨,村村有石碾;几乎每天都要围着石头转。一日三餐离不开石头。
石头为人们顶起半边天。难怪人们对石头的感情会那么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