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天色将将亮,阿木已然利索地打点好行装。南安睡眼惺忪地被挖起来洗漱,神游之余还不忘幽怨地瞪了阿木一眼,这才什么时辰,要出远门也不必如此赶早吧?
正在为自家少爷准备换洗衣物的阿木,感觉到身后一道恶狠狠的目光,怔怔地回过身来,便看见南安目露怒色地盯着他,顿时委屈得焉着眉头说道:“少爷,您这样瞪着小的也无济于事,竹意小姐吩咐了小的要好好督促您的。您向来散漫,得早些起了,莫让竹意小姐久等才是。”
南安掬了水洗净脸面,抬起头时上面还滴着水,鬓角的头发湿答答地搭在脸颊上,不满地说道:“到底我才是她的兄长,况且此次是她有求于我……”
南安抱怨的话尚未说完,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上官竹意带着一身清寒走了进来,南安的不满生生地噎在了唇齿间。
“大哥,车马都准备妥当了,我们出发罢。”上官竹意语气清冷地说完,也不等兄长发发牢骚,便径直地走了出去。
南安口中咋舌声不停,自家这妹子性子如此清寡无趣,可怎么讨她夫家的欢喜……
天色大亮,一辆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而去。
南安扶了扶方才磕在车沿上有些发痛的额角,依旧不满地抱怨着:“意儿,你若是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就从这马车上跳下去。”
上官竹意挽起车窗的珠帘,抿着唇静默不语,久到南安以为这个妹子大概又要缄口不言敷衍过去时,上官竹意缓缓开口说道:“这事还得从当年上官文婉私自出谷说起……”
上官文婉当年与应王情意相投,不顾先主反对私自出谷,被邪医谷追杀的途中应王身遭剑伤,险些丧命。后来得了上官文婉的心血养着才得以脱险,只是上官文婉却因此血气大伤。应王有一株天心业莲倒是生血灵草,只是若没有一个无心的人来将养也是无法直接入药的。
但这样怪诞的医术,这世间除了邪医谷怕是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了。只是自上官文婉私自出谷起,她便是死无全尸,邪医谷的人也是绝不会怜悯半分的,眼下若是回去求邪医谷大抵无望。
后来应王为了保护上官文婉,也为了能无所顾忌地去找医方,将上官文婉送进了宫中。应王当时从上官文婉口中得知临风山庄的温音小姐便是邪医谷即将继任的谷主,便亲自剜了自己的心,上临风山庄求得温音小姐的爱慕。
当年的温音少不更事,真心错付。错以为应王不过是要她的一颗心,她还是给得起的,便生生地将自己的心剜给了应王。遂不知,应王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一颗心,而是等她没了心脉之后用来将养天心业莲的精血。
那时温音小姐亲眼看着那个曾说倾心于自己的人,毫不留情地挑断了自己的经脉取血,温音小姐万念俱灰,心神俱伤而死。
“后来应王府缟素三年,应王至今未曾再娶又是因了哪般?”车外的阿木好奇地将头探了进来,问一句。
上官竹意说得有些乏了,便将窗边的珠帘放了下来,没有理会阿木。
“温氏心神俱伤而死?”一旁的南安狡黠一笑,玩味着上官竹意的话,“所以你这番火急火燎地是要为兄去医治一个死了三年,早已尸骨无存的女子?”
上官竹意缓缓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南安一眼,眼风扫过阿木,抿着唇不说话。
阿木浑身抖了一抖,慌忙躲了出去。
“呵呵……”南安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且不论邪医谷医师众多,个个绝非小辈,就凭一个你,为兄也是望尘莫及的。堂堂邪医谷主竟然要我一个江湖郎中来医治,岂不荒唐?”
上官竹意眉眼如常,面无表情地又看了南安一眼。
南安突然想到什么,连话也说得不利索了:“你你……你一直对于为兄三十有几尚未娶亲一事颇有微词,此番莫不是……”
“你心里有个人放不下,她心里有个人过不去,这是何苦了自己。”
㈡
紧赶慢赶终是赶在暮色浓郁之时抵达了邪医谷,上官竹意二话不说,直接拎着自家兄长穿廊过堂,一路急行进了一间陈设雅致的厢房。上官竹意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了一个女子的床榻前。
走在前面的上官竹意脚步停得突然,走在后面的南安遂不及防脚下不听使唤,又恐撞上自家妹子,只得将身子往旁边一歪自个儿将自个儿摔了出去。这一下好生不打紧,竟摔在了那女子的床榻之上……
此时的南安还在心里琢磨着自家妹子一向清冷也就罢了,如今怎的还惹上了如此鲁莽的行径,这日后可如何是好?恰一抬头,不由得一怔。
那女子分明左右不过二六年华,眉眼间的清冷却似早已勘破生死,凝着绝望和冷寂。彼时那女子正半躺在床榻之上,薄被滑落在腰间,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不算专心致志,却也是入了神。被南安这样的一搅动,显然吃了惊,女子抬起眼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半趴在自己腿上的南安,死死地咬着唇,也不质问这当下闹的是哪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一向冷静自持的上官竹意亦是大惊失色,哑然着脸色不知所措。倒是南安,神色自若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还不忘抚平袖口上的褶皱。末了,南安摸摸鼻尖,尴尬地呵呵笑道:“这丫头想必就是死了三年本该尸骨无存的应王妃温氏了罢?”
上官竹意此时的脸色大概已经千年寒冰丛生,南安很是识趣的没有回过头去看妹子的脸色,只灰溜溜地朝床榻上始终凝眉不语的女子拱了拱手,“在下委实不是有意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莫往心里去。”
南安本想着这一番拿捏得倒是礼数周全,自家妹子大概该是满意的。却见那床榻上的女子深深地望了南安一眼,但那冰冷彻骨的眸色里却又分明没有他的身影。女子声音如空谷幽兰,细细的冰渣子碎了开来,带着寒意沁人心脾。她说道:“我倒是想往心里去,可是我没有心啊……”
南安心下有些涩意,这丫头眼中的清冷和意儿的清冷不同。意儿的冷是从骨子里带来的寡淡,不喜与人亲近的通透。而眼下这丫头那一双毫无温度的双眼分明是遭受心伤的万念俱灰。想到早前妹子说起这个丫头的遭遇,南安心下嗟叹,分明不过一丫头,这样是何苦呢?
南安不由分说地搭上温音的手腕处,温音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无果便放弃了。她低头一看,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许是有些削瘦,手背上的经脉隐隐可见。
“丫头,烦恼痛苦皆因执着而生,你年纪尚轻,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南安把完脉,坐在床榻边不起身。心脉沉稳缓慢,虽然浅薄得气若游丝,但是剜了心的人能养成这般已是不易,到底是邪医谷非同凡响。
温音眸中神色一闪而逝,南安正欲看清是什么,却又只剩一池的清冷凉薄。南安不由得叹息,世间情爱之事本就如此,一旦深陷再难自拔。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又是剜心又是被割经脉,这样的痛本已非寻常,况且是心中深爱的人下的手,恐怕这才是让她过不去的悲痛。
只是这些旁人知道,南安知道,就连温音自己也是明白得通透,只是偏生谁也过不去。世间情之一字,便是这般模样。
温音的厢房中熏炉内点着凝神香,女子闭上眼睛,隔绝了冰凉的眼神,安静的睡颜多了几分乖巧。南安放下纱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隔壁的厢房内,上官竹意和大医女冬灵正襟危坐,面对面神情清冷得如出一辙。南安摸了摸鼻尖,掩饰住飞扬的嘴角。
“久闻南公子施得一手好医针,不如入了我们的邪医谷?”冬灵开口问道,声音悠远寒意瘆人。
南安看看自家妹子凉薄的神色,再看看上官冬灵寒霜如雪的眉眼,隔壁厢房还有一个冷寂决绝的上官温音,坚决地摇了摇头,指着上官竹意说道:“我们南家已经有一个随了上官姓。”
冬灵也不勉强,只寻问了一番谷主的病情。
南安拂了衣摆坐下,“她体内的天心业莲无甚大碍,脉象平稳。”
“谷主体内的天心业莲虽未完全枯萎,却也不再复苏,三年前那些枯萎的枝叶也未曾生长。谷主早些时候还会使性子不喝药,如今却乖巧得不像样子,只是倒不如从前有些生气。如今看起来倒像是苟延残喘等着大限之日罢了,怕是硬撑不了多少时日。”
南安听了冬灵一番话,默了默,说道:“问题并非出在药理上。”
㈢
“丫头,我带你出去吹吹风。”南安推门进来,看见坐在窗前的温音怔怔地看着院子里的一池白荷开得正好。
温音摇了摇头,转而想了想又点点头。
南安抱起弱柳扶风般的温音,一跃上了瓦顶。
西风晚薄,入夏的微风阵阵,还带着一丝白天的燥热。此时位处高地,放眼望去,能看见大半个邪医谷,青山绿水,山涧葱郁。
温音深深吸了口气,心旷神怡。她侧头一看,南安眸中神色飞扬,嘴角抿着一抹明朗的笑。忽然见他神色急促,温音原本坐在瓦上,被南安一把揽进怀中,两人双双趴倒在屋顶上。
温音微微侧了一下头,便感觉耳后拂过一股温热的气息,心下一虚,缩在南安怀里不敢动。
“嘘……莫动。”南安压低声音,凑在温音耳边说道,“你瞧……”
温音被南安裹在怀里,勉强露出个头来,朝着南安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阿木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转角,南安不知从何处摸来一块小石子,手腕使力朝那个身影扔了过去,然后慌忙趴下头去将身子隐藏在檐角下,还不忘将温音的头也一并按了下来。
屋檐下的阿木纳闷地摸摸发痛的额角,面对这飞来横祸摸不着头脑。南安低低笑着,温音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微微颤动的胸膛,那里有一颗温热的心正在沉稳地跳动着。
底下的阿木满脸的疑惑不解却又无处可寻胡乱转悠了一番,实在找不到罪魁祸首,只得自己认了栽,兀自捂着发痛的额角嘴里念念有词地转身离开,温音见状,侧目看了自己身旁的罪魁祸首噗嗤一声笑了。
阿木离开后,南安拉着温音坐了起来。温音抬头看见南安漆黑如墨的眼中盈满笑意,得意洋洋得像个孩子,看得温音不由得心底一暖。
南安條然站了起来,晚薄的西风微微扬起他的衣袍,轻风盈袖,修长的身影在暮色中越发的令人心安。温音微微愕然,曾几何时……
看着若有所思的温音,南安朗朗一笑,朝她伸出手,“丫头,时辰也不早了,下去罢。明日我们还得回临风山庄呢!”
“我们?”
南安不等温音回过神来,揽了她的腰肢便抱着她跳了下去,突然袭来的坠落感惊得温音慌忙地闭了眼,紧搂着南安的脖颈,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㈣
临风山庄里,与宁应维有关的记忆并不多。统共他也不过来了两回,一回是来感谢二哥的救命之恩,另一回是自己剜了心之后他来接她回去。
三年前,所谓的应王妃温氏患疾身亡之后,温音便很少再回临风山庄,尽管这里与他有关的事物少得可怜,她却也是避讳至深。
如今却突然想回来看看了,温音想,有些事情的确何苦了自己呢?当初的剜心之痛失血之恨,说来不过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即便是后来那人缟素三年,至今未再娶,不过也是为了上官文婉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便是死了,他也不惜利用她。
这所有的一切,却到底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执着罢了,就像南安所说的这一切的烦恼痛苦不过是她温音一个人的深情执着罢。在他眼里,恐怕是可笑罢?
只是更可笑的是什么?
是今日温音终于想要回来看看临风山庄的时候,竟然会在山脚下看见宁应维和上官文婉。
如今的上官文婉气色红润,身子虽微微发福,风姿绰约却丝毫不减当年。一旁陪着的宁应维眉眼间稍有些疲惫,只是眸中凝视身旁女子的神色依旧深情款款。
见到温音的时候,上官文婉只微微一愣随即眼眸一眯,当中厌恶的神色盛人。倒是宁应维,似乎很是震惊转而异常欣喜,声音隐隐一丝颤抖:“阿音……你原是没死?”
温音心口沉闷,几番起伏,清冷着神色说不出一句话。
身侧的南安无声地握住温音的手。
温音心下一定,缓缓说道:“应王妃温氏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邪医谷主上官氏。不知王爷这一声叫的是温音还是上官温音?”
宁应维眼中的苍凉一闪而逝,微微低了头,声音沙哑:“我唤的是我应王府明媒正娶的应王妃温氏……”
“应维,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直与她说了罢,你是来讨回那一株天心业莲的!有了那株莲我才能怀上孩子!”一旁的上官文婉厉声说着,脸上尽是炫耀。你看,你温音为他做得再多又能如何,只要上官文婉一句话,你便会输得彻头彻尾。
温音以为,再见到宁应维无论他再说什么,自己都可以心如止水了。只是她竟然还存了一丝丝的希冀,她怎么还看不清呢……
“休想。”温音的声音甚是平静冰冷,一字一顿。
上官文婉突然上前一步,扬起手下一刻便要扇温音一耳光子。许是风迷了温音的眼,又或者是心中突然明朗通透,她微微闭起眼睛,并不打算躲开。
南安一直握着自己的左手突然紧了紧,下一刻温音听见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落下,一记耳光生生地打在了上官文婉的脸上。温音睁开眼,看见南安吹着自己微微发红的右手,不满地跟她抱怨道:“真疼,你也帮我吹吹……”
温音失笑,也不去理会暴怒的宁应维,任由他被闻声而来的临风山庄的家丁困住。温楚辞提着剑出现,一个身影闪过,大有把宁应维大卸八块的气势。
温音当真捧了南安的手轻轻地吹了起来,余光里看见温楚辞的身影,淡淡地说了一句,“二哥,不要糟蹋了我那颗心。”
三日后,一件令人罕闻的奇事在坊间传开。
三日前,荣宠后宫的文贵妃在应王爷的护送下到临风镇附近散心,不知遇了什么样的逆贼叛党,遭人袭击。文贵妃一张巴掌小脸生生肿得惨不忍睹,连一向对文贵妃宠爱有加的天子也不忍多看一眼。而应王爷更是伤势惨重,手脚经脉俱废,剩一颗心苟延残喘。只是问起贼人的模样,应王爷只道未曾认得,文贵妃也是含糊其词。
不久之后,苏执将军揭发文贵妃上官氏不守妇道,有辱皇家。天子震怒,赐白绫一段,其尸骨弃于荒野。与其有染的应王爷,被处于酷刑,流放边关,终生不得自由。
㈤
温音听闻这两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初春。
窗外绵长的细雨微风已经几日未曾停歇,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屋内燃着的炭火是方才南安吩咐冬灵准备的。
温音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至窗前,那朦朦胧胧的细雨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了温音的发梢上。温音忽觉眼前一片朦胧酸涩,大概是睫毛上也惹了细雨。
一阵沉稳紧促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温音被一股不轻不重地力道揽了过去,一件披风兜头盖了过来,将温音瘦弱的身子裹了个严实。
温音蹭了蹭头,勉强将一双眼睛露了出来,便看见南安那张神采奕然的脸颊近在眼前,自己的睫毛险些要贴上他的鼻尖。只听见南安带着几分孩子气,甚是不满地说道:“这身子好不容易的将将好了些,惹了雨又要受寒了可如何是好!”
“是你干的罢?”温音浅浅笑着,看着南安不明所以的脸说道:“宁应维的事和你有关罢。”
南安抬手掩上半开的窗棂,嘴角勾起一抹笑,“我不过一个江湖郎中,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苏执是你的妹夫罢?苏家世代为将,赤胆忠心终生保疆卫国,从不干涉后宫。”温音从厚重的披风里伸出一只手来拉拉南安的衣袍,“若不是你,苏执怎会去揭发他们?”
南安摸了摸鼻尖,呵呵笑道:“皇帝怕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苟且,不过是寻着一个机会罢了,算不得与我有关。”
南安突然低头,将脸凑近温音一瞧,抬手细细地拭了拭温音有些湿润的眼角,“莫不是心疼了?”
温音别过头,眸中一抹轻愁薄恨,“因果轮回,恩仇报应罢了,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南安看见温音一向冷寂的眼眸中忽然有了旁的神情,恍如漆黑的夜里突然有了点点繁星,虽是青云笼月般的愁恨,却也总比生无可恋的绝望着要好。他不由得欢快地在温音脸上轻轻一啄,疾退一步,“丫头,好样的,便是该这般快意恩仇,人世苦短,何必为些不相关的人委屈了自己。”
温音伸手,摸着方才南安轻轻吻过的脸颊,上面还有他的温热。温音心头的天心业莲轻轻一动,一种叫作心悸的感觉绵延开来。是有多久了,多久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了,原来她还是可以心动的……
“我明日要回一趟长安,你一个人要乖乖吃药。”
温音乖巧地点了点头。
竖日,果真不见了南安的身影。只是到了晌午,却见阿木送来一把古琴,“温音姑娘,少爷清早启程的时候怕扰了您,便嘱咐我晌午再将这琴送来。”
温音让阿木将琴放置在桌案上,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琴是你家公子的?”
“原是竹意小姐的,后来被少爷赠予一旗族的女子。那女子走的时候没带走,少爷便带在身边好多年了,也不许旁的人碰。如今少爷既将它赠予你,可见在少爷心里温音姑娘是不一样的。”阿木挠了挠头,看着温音说道:“说来您与那女子倒是有几分相像的,都不大爱说话,笑起来清清浅浅的……”
说来您与那女子倒是有几分相像的……
当初宁应维娶她,不过是因为她的眉眼与上官文婉的有三分相像。如今南安喜欢她,竟也是因为她的性子清冷凉薄与他心里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温音自嘲地笑了笑,想她温音,这些年来如此不济竟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㈥
南安赶在苏执将宁应维押送去边关之前,见了他一面。南安几乎认不出来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应王爷。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脸上憔悴不已。
“若不是因为你心口那颗跳动着的心是温音的,真不知道你要死几次。”南安暗暗握紧拳头,几乎从牙缝里将话挤出来,“但是你给我记得,即便你今后生不如死,你也要给我好好活着。”
宁应维摸着胸膛里跳动着的心,那抹明媚的身影似乎近在眼前,他缓缓说道:“我不会让自己轻易地死去的。”
南安冷冷地“哼”了一声,留给宁应维一个毫不留情的背影,宁应维低低地说了一句:“替我好好待她……”
南安身影一顿,未曾转身,“你已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了。”南安说完,扬长而去。
上官竹意看见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的南安,关切地上前寻问。
南安拍拍她的肩,语气轻快地说道:“她从前就是应王妃,这长安是不能呆的。父亲答应了,待我与她成亲之后就在临风镇置办一处院落,过些柴米油盐的日子。”
“大哥,阿木刚刚托人送来了书信。”上官竹意说着,递过来一纸信笺,“她知道了从前那旗族女子的事情,误以为你是将她看成了那女子的影子,前些时候离开了邪医谷……”
南安心乱如麻,也来不及细细地看一眼信笺,只急急地寻问:“那丫头如今在何处?”
“长安,静空寺。”
“她去那处做什么?”南安心底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却又不敢往下细想。
“一个伤心欲绝看破红尘的小姑娘,去寺庙能干什么?”
一角衣袂翻飞,上官竹意看见南安的身影飞扬而去,清冷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狡黠不明的笑意浅浅,“两个痴儿终是要看清了。”
温音抬头看了看羊肠九曲的山梯,心底一声轻叹。心若想找到一处栖息地,何不似这山路一般崎岖弯延?
温音一步一阶地走了上去,心口的天心业莲点点抽出新叶,越是靠近寺庙,心内越是忐忑不安,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
南安马不停蹄地赶到静空寺的时候,温音正虔诚地跪在庄严肃穆的佛像之下,静持师太托着一个木盘站在一旁,上面托着一把手剪。
南安一个箭步冲过去,看见温音那一头浓郁如瀑的头发还在头上,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口涩涩于心,“温音啊……”
闭着眼睛的温音没有理会南安,还是一脸希冀地跪于佛前。南安一撩衣摆,也执拗地跪在温音身侧。
“施主可是想清楚了?”静持师太问道,见温音低低头,便上前挑起一缕长发,细细地剪断。
“温音,我从来未将你当成是谁,你便是你。我既望着你看破红尘放下前尘往事,又害怕你当真看得淡然通透剃发为尼,那我可怎么办?不过我来的路上想过了,若你当真落发为尼,我便陪着你剃发守佛。那也是无妨的。”
温音睁开眼,看见南安朝佛祖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她讶异地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祈愿。”
“你求什么?”
“求我身侧之人,与我所求相同。”
静持师太轻笑说道:“这位姑娘的落发愿可是求姻缘,施主你……”静持师太话未说完,兀自拿过焚符将温音的一缕长发包了起来焚于香炉之中,南安赫然看见符上写着“南安在心”。
温音浅浅一笑:“求我身侧之人许我所愿。”
南安闻言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语气兴奋得声音都有一丝颤抖:“温音啊……”
温音鼻子酸涩,跻身过去轻轻抱住南安,眼睛渐渐婆娑。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将心里的人拱手相让了……
心口的天心业莲开出了一株新莲,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南安便是我温音缺的那一味心药。
“丫头,莫哭,你一哭我就心慌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