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看了小远,他长高了一些。我们一共见过3次面,上一次是半年前。每周要见各式各样来看他的人,没想到他还记得我。院长说,大多数来过的人都不会来第二次。在星星雨,像他这样能“社交”的孤独症孩子有不少,环境改造人这个普世道理在这儿体现得很残忍。
小远四肢健全,不聋不哑,只是天生患有孤独症。他的父母无力看管,把他送到星星雨。我们的互动很简单,陪他在院子里玩。孤独症的孩子普遍有强迫重复行为,推着小车一遍又一遍的从这头滑到那头,我在旁边提供保护,避免他失控撞到墙上。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活动结束,老师组织孩子们给志愿者唱歌,唱到那句“感恩的心,感谢命运”,我实在听不下去,快步走出了教室。
他们是一群没有选择权的孩子。生来得此不公,接受命运存活于世已经不易,何谈感谢?没能在父母呵护下成长,习以为常地面对陌生人施舍关爱,何谈感恩?
他们已经是生活的弱者,还要被高高在上的道德情操凌迟,伪装出一副强者的姿态,这等同于被强奸还要光天化日接受众人评判,是对当事人心理创伤的雪上加霜。
“感谢生活的磨砺”不是一碗所有人都喝得起的鸡汤。马云感谢曾经遭遇的白眼和嘲笑,因为他是今天的马云。只有那些怀揣心理优势,占据强势地位的人,才有洒鸡汤喷狗血的资格。
有些鸡汤是强者的专利,有些狗血是胜者的炫耀。
一个多月前的被打事件,我最终接受了和解。一方面迫于对现存法律的无奈,一方面接受现实的条件,我努力给自己和孩子做心理建设,以为处理得妥当圆满。
几天前的晚上,下班回家,儿子神色慌张地抱住我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什么事?”“我今天看到打你的那个叔叔了!”我愣住了,看着他严肃的小脸,咬紧牙关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一刻我无比清醒,无论穿上多坚固的钢盔铁甲,把自己锁进多牢靠的保险箱,都无法掩饰虚弱的现实。有些伤害是扎心的毒药,不是想不想释怀原谅,而是它一直血肉模糊,一碰生疼。
那些能宣称的感恩,能释然的原谅只属于那些伤得没那么深的角色,强者姿态必然是占据资源优势的一方,而强调痛苦和表现释怀是强大形象的又一次包装。
不感恩生活不公的摧残,不原谅逼至绝境的伤害。努力爬起来磕磕绊绊地前行,不是表现坚强豁达,是不成全、不殉葬、不服气。
对于弱势的一方,值得加冕的是自己。感谢自己在困境中努力挣扎,原谅自己在逆境中不够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