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时钟在墙上走。
今天是周六,晓楠带大的去象棋班了。小的有些感冒,只能留在家里。这可让宋昊烦透了。一会要这一会要那,时刻得追在他屁股后面,生病了还不安生。好好一个上午,全让他给破坏了。
如果能选,他才不想要什么孩子。但晓楠要,自己的妈也要——这世上的女人不知怎么了,没个孩子活不下去似的。“你不懂——”老妈总是以这句话开场,“别人都有孩子,你没孩子,像什么话!”
别人还单身贵族呢,他想这么反驳。但他什么也没说。跟女人斗嘴,开口就是输了。
此刻,除了满脑子一个烦字,还有一只小虫,在他心里微微地挠——
刚才李薇那条微信,本来是要发给谁的?杂志封面,“嫁给不爱的人,我该何去何从?”,是给谁看?还有那段话,“或许对你会有帮助,我买了拍照给你?”,又是写给谁的?
自己的微信号是“渔少爷”,晓楠的是“渔夫人”,论通讯录排位,两人很有可能是前后脚的。宋昊心里沉了一下。
晓楠嫁给自己是什么目的,宋昊结婚的时候就怀疑过了——回国找老婆的搬运工们,没人心里不会嘀咕一下。尤其是晓楠那种,还有几分姿色,照理不该落了单呀。一想到这,他的脸就阴了下来。晓楠不是处女,这点第二次见面她就坦白了。当时自己真想一走了之——被别的男人操过了的剩菜,自己才不想接盘。但没办法,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她家境虽称不上富裕,至少比自己家好,爸妈要进大城市看个医生什么的,还得投靠他们。加上那会儿她麻相还没垮掉,放到北美,是能秒杀一片的。千回百转,像买肉一样算计半天,还是从了。
现在看来,骚货的确是不该要!越是漂亮的女人,还不是处女,越不能要——真是一点没错!就算人老珠黄了,死性还是不改,真他妈欠揍!
宋昊心里像烧着一锅滚水,越来越烫,快满出来了。他把儿子往游戏床一扔,随他哭去。自己走进书房,把门重重关上。打开电脑,开始玩王者荣耀。最近他刚S6单排上王者,上知乎发文分享经验,一堆小白膜拜。这感觉太棒了,让他简直忘却周一到周五朝九晚五、被老印经理训斥、威胁上PIP的自己。更棒的是,几个经常一起组队的战友还建了个微信群,天南海北聊天,调情,侃大山。谁都不认识谁,只知道经常和自己撩的那个是个女的,看头像长得还不赖。
妈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用的使的全是老子的,还“不爱的人”?!你他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恨恨地敲了几下键盘。哇——,客厅里儿子的哭声越来越凄厉,透过书房门玻璃哐哐地传了进来。他叹了口气。儿子隔代遗传,跟自己妈挺像,应该是自己的。小家伙鼻子堵了,估计不好受。妈的,偏在这个时候!他重重地关上电脑,起身朝门外走。一看游戏床,好家伙,小鬼吐了,脸上,脖子上,身上,腿上,一床都是。他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拨晓楠的号:“你快回来,儿子吐了。”
接到宋昊电话的时候,晓楠正托着腮帮看女儿下棋。她最近进步很快,老师都表扬了。照这架势,以后应该能混得比我强吧?晓楠呆呆地想。自从知道陈潇去世,她经常是这样呆呆的。脑里空空,心也空空。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无着无落的。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期待重逢了。这个世界,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再有。
在这种时候,唯有和女儿呆在一起,才有一丝安慰。跟儿子不同,她各方面都比同龄人发育得早。琴学得快,画画也快。连男多女少的国际象棋班,她也毫不逊色。说她是自己的希望毫不为过——不,光是希望还太浅了。她对自己来说,是漫茫雨夜,黑暗中唯一一盏摇曳的灯。
因此,听到“儿子吐了”这四个字,晓楠的第一反应是回话过去:你就不能给他洗洗吗?
但转念一想,两个孩子出生到现在,宋昊和他们进浴室的次数都不超过一只手,他知道怎么洗吗?儿子还在感冒,再着一次凉可就糟了。她叹了口气,起身朝女儿走。孩子下棋正在兴头,那专注的神情,真不忍打断。
“妞儿,弟弟吐了……”她附身愧疚地说。
还没等她吐出下文,女儿就抬头爽快地说:“哦,那我不下了,我们回家吧。”说着,她用英语对老师说:“对不起,我弟弟病了,我得回家。”
晓楠愣在原地,眼眶忽然一热。
女儿低头开始理包。那瘦小的身躯,还这么小。有什么东西在晓楠喉口酸着。
两人到家,车库门一开就听见干哑的哭声。她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朝室内跑去。冲进客厅,儿子正坐在一堆呕吐物里,绝望地嘶哑地哭。宋昊呢,坐在一边,低头玩着手机。看她回来,头也不抬地说:“快给他洗洗。”
晓楠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啪地一声断了。她立在原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愣那里干吗,快动手啊!”
“宋昊,”晓楠开口,“我也是人。”
“什么?”
“我也是人!”
“你抽什么风,演电视呢!”宋昊腾地站起,“别忘了以前你那些丑事!”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晓楠心上。刚想回应,突然,她感觉有谁在看着自己。扭头一望,女儿的视线,正像激光一样定定地射来。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无休无止的争吵、谩骂、甚至动手。自己像丢了魂的小猫,缩在房间一角,在父母的全武行前瑟瑟发抖。身为大学讲师的母亲,早晨上班,经常是鼻青脸肿的。在她小学的时候,系里实在看不下去,把母亲调去了行政。
我的希望,我的光——她望着女儿——不能让它就这么灭了。她低下头,附身把儿子抱了起来,朝浴室走去。整个过程不再说一句话。关上门,泪水夺眶而出。一想到今后日复一日、长得望不见尽头的岁月,一直要这样熬下去,绝望油然而起,将她团团包围。她张开嘴,大口呼吸。儿子还在哭着,她边打开热水,边跟儿子一起哭。
等儿子睡觉,她想,要跟李薇聊聊。现在能听自己倾诉的,也只有她了。可惜她实在太远,不然真想提起包裹去投奔啊。虽然——她抽泣得更厉害了——虽然,一千一万个李薇,都不如陈潇活着。在天边、这世上某个角落活着。只是这样知道,就能多么让人感到安慰。
陈潇……他的包裹,她想,下周一我要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