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野草。
荒坟,各色的花。
我走着,不停。所有的想法我都熄灭,心里只说,走走走。
我息不下。停下就心慌。没有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伙伴了。我痛恨影子,它只在有月的夜和响晴的昼才来,它不可指靠。
我又何必指靠谁呢?
身上有剑,但久不出鞘,渐有暗锈。当初想到过的惊天的搏杀,一次也没,连迹象也没。
脚上有血泡,久了也不很疼。血渗出,我看好捡起枯枝,蘸血书写:人,天。
天是在的。人,没遇到一个,哪怕小孩,疯子,乞丐。
不知走了多少年。有时,我问自己:你,还是人吗?
长路啸歌,我啊啊大唱。我有声音,但理我的,只有山间的回声。抬头看,记得当初细如小孩手指的青杨,已经粗可作柱,高已入天。我来到溪边,趴下喝水。我看见自己了,头发和胡子早把我面容占领,只留下会动的眼睛。
我认得我的眼睛,我还是我。
小溪里无鱼虾,它几乎不流,拥着细沙。
忽然,有鸟飞临,落到溪头的榆树上。我说,你好。它好像听不懂,飞走了。我也走,不久我发现,隔岸的石缝里跳出一只松鼠,它到崖边抱了个松果,边玩边看着我。
我笑了。我吃惊我还会笑。它没有躲避,没有惊喜,更没有害怕。它见过人吗?可有别人见过它吗?我感激它,这不知路途的孤道上,这不知岁月的久远里,能正面与我相对互望的,只有这可爱的小物了。
我索性坐下,好好看它。它灵动新奇,比我好看多了,它满身只有快活。
造物的把戏啊,高大的我形同死尸,小小的它自由如神。
它走,长长的尾巴高翘,如一柄小旗。忽忽一闪,不见行迹。
这一刻有欢笑,有想象,我知道自己还是活物。我一用力,满身的血脉脊骨腾地接通,刹那新生了。力道回归,胸襟开张,智慧苏醒,我知道我真的是一个人了,我不是弱者。
忽然,滚雷从山顶爆响,闪电自云层射出,如枪弹箭矢,都向我袭来,似乎要夺命于我。滂沱之雨,劈头盖脑,强力压顶。
我一苏醒,便不久活。魔咒吗?
我听见我背上的剑在叫。它只等待我的号令,要出离搏战了。
我不发声。我在等待。哪里需要搏杀,该有的平和必然降临,我想。
云散天开。
前边,出谷处,一道石门封锁。
我迎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