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女人和她的夫君就已经为儿子打点好了行装:儿子终于走出大学校门,即将奔赴那个成为他人生历程第一个扬帆起航之地的港口——深圳。
夫妇两人一直把儿子送到深圳,当一家三口来到儿子签约的公司大楼下,儿子接过父母手中的行李箱就要走进大厦的时候,女人顿觉心中五味杂陈,没有了以往送儿子上学时的愉悦和平静。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毛头小子,他品性善良又纯真、满腔激情和正义感、满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期待,可迎接他的是什么呢?也许是险象环生的丛林社会、也许是血雨腥风的战争职场、也许还有叵测难料的幽洞人心……我的孩子!她在心里呼唤着:你如何能在风吹雨打中坚定心智又不失去天性的本真呢?正当她满怀愁绪凝神望着儿子的时候,耳边响起夫君的声音:“儿子,就要踏上社会开始奋斗啦!啥都别怕,一切经历都是你积累的财富。踏实做事,严以修身,诚信做人,足矣!”
夫君简短有力的话语令女人的精神为之一震,心头豁然舒朗,她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太过悲观了,儿子是自己的,她该了解这个孩子的勇敢和潜能,刚才真是多虑了啊!不由地,她仰慕地望向与自己相濡以沫相扶相持二十多年的夫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男神:高大英俊,沉着睿智,每到人生的关键时刻,总能扮演起英雄角色,为他们母子遮风挡雨的永远是这个身体单薄却意志坚定的男人!女人感动着,不觉挽住了夫君的手臂,把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他温暖的肋骨处。然后坦然而慈爱地对儿子说:“宝贝,我和爸爸看着你走进公司大门再走。去吧!”
儿子微笑,招手,转身,迈步,那一刻,女人的泪水喷薄而下,心里默念着:再见了,我的无敌航母!你的人生从此起航,愿你此生一帆风顺!
这幕宛如电视剧桥段的场景里,女人给你留下的一定是小鸟依人的贤妻良母形象吧?事实也正如此。女人身材不高,五官和体型都给人一种精致小巧的感觉;她很自知,感觉自己上身稍长,总能寻找到适合自己肤色和气质的长款上装,那些风格各异的外套无一例外都遮掩住臀部,搭配以谐调的短裙或紧腿裤,给人的感觉清爽、妩媚、满满的女人味。慈母和淑女的形象一定迷惑了你的眼睛,令你想不到女人的职业竟是一所中学的女校长,至少有点出乎你的意料吧?通常,“女校长”给人的印象就是女强人,有点女汉子的味道,况且还是在男性成堆的中学里呢?女人却数十年如一日地在自己担当的几个角色之间切换自如,游刃有余。
春天来了,女人和他的夫君像所有的“留守父母”一样,忙碌了一周,在难得的双休日里,会开车到山野或乡村踏春,放松一下紧绷了一个星期的神经。女人若提议爬山,夫君就带她到方圆百公里的山区,爬爬山,品品山珍野味。这次,夫君忽然提出想去钓鱼,还建议约上几个同事好友同行。女人温柔地浅笑着,揉搓着夫君依然黑亮的短发,娇声说:“听你的,我亲爱的夫君,你说去哪儿玩咱就去哪儿玩,你说叫谁咱就叫谁,夫君说干嘛咱就干嘛啦!”夫君怜爱地看看女人的脚,道:换一双既舒服又漂亮的鞋子吧,你这双走路很合适,可是没那双黑色休闲皮鞋漂亮哩。我到楼下车里等着你,你打扮吧,不着急。
女人款款来到集合地点,尽管她不是女人中间个子最高挑的,不是女人中间最年轻的,也不是女人中穿戴最华贵的,却是女人堆里最美丽的:长及膝盖以上的米色风衣,款式活泼却不失雅致,因无需爬山,她为自己搭了一条墨绿色的短裙而非牛仔裤,与浅色的短款风衣相得益彰,浑然一体;套着丝袜的脚上是一双时尚的平底休闲鞋,给她一穿,就有了青春靓丽、光彩照人的感觉。女人们赞赏的目光让她很开心,得意又娇羞地瞥一眼自己的夫君,见他也不时偷眼看自己,顿觉心花怒放了。
一路上,她随和地加入了女人们的聊天话题,顺着另一个女人的话头,她认真地说:“就是嘛,钓鱼有啥意思呢?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辛苦自不必说,单是那价格不菲的渔具装备,一套下来能买多少条鱼啊!啧啧!对了,有时候白天黑夜连轴钓也捞不到几条,一无所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你们说说,这些男人图个啥?”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她们对男人的不解和对钓鱼一事的不屑。此刻,女人心里转念:既然自己的夫君都那么痴迷垂钓,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今天自己不妨一探究竟。
一行几辆大大小小的私家车终于驶入一带明丽的小河弯,河湾边上是大片浓密的树林,柳树已经“长发飘飘”,一副玉树临风的气象;白杨树尚在抽叶阶段,嫩嫩的叶片绿中罩着一层白霜,显得生机无限,俊朗迷人。女人们一下车,整理完了衣裙,立刻就被眼前醉人的春意迷住了,叽叽喳喳地嚷着,让同伴替自己拍照。男人们则忙着勘察位置,搬运钓鱼装备,收拾鱼饵,撒下钓竿……
女人没加入拍照的队伍,她从自家车子的后备箱里搬来一只塑料小凳,安静地坐在夫君身边,看他不慌不忙地做着准备工作:先抛洒一把诱饵窝料,接着调好浮漂,理顺丝线,然后装上饵食,挥杆抛钩……
随着一声低低的“忽儿——”的长哨,鱼钩入水,鲜红的鱼漂直直地竖在了水面上,虽小,却很醒目。见夫君手执鱼竿岿然端坐不动,女人的目光也专心地注视着钓线垂放处纹丝不动的水面。
四周是那么安静,清风拂过居然有声,水边苇荡恍然有影,河面波光粼粼,河水的皮肤上皱起浅浅细细的微纹。女人屏息凝视,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捏疼了,低头看去,才发现手心里攥着一层细汗。忽然,女人发现浮漂动了,频率也越来越高,她忍不住看向夫君。可那个垂钓者却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女人有些着急,可她告诉自己:静观其变就好。也许此刻,于无声处正在进行着一场博弈呢!女人开始猜测:那是小虾米儿在吸食和嬉戏鱼饵么?亦或是大鱼正在试探,意图咬钩?鱼漂下面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呢?不得而知。她想:大概只能凭借垂钓者的经验去判断了,起钩不能早也不能迟,不宜快也不宜拖沓,恰到好处又得疾徐适中,这个度如何才能把握得好呢?
女人又侧脸观察自己的夫君,不知此刻他沉静的外表下,内心正进行着怎样的跌宕起伏、激烈鏖战呢!漫长的静默中,女人感觉自己仿佛在旁观一场夫君与水下鱼儿的对弈,谁能旗开得胜呢?夫君得到鱼?还是鱼得到美食?“嗖——”的一声,一条三四寸长的白练随着漂亮的弧线腾出水面,那白亮的东西在空中翻卷着跳跃着,试图挣脱。女人欢叫了一声,那条鱼随之被她的夫君收入囊中。
同样的“博弈”继续进行着。女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先前说过钓鱼无趣的话,她发现有时候鱼上了钩,却会趁人去收获时逃脱了;大多数时候,垂钓者都能若无其事地把猎物丢进装满水的塑料桶中。女人再次望着夫君的脸,那张脸始终是淡定的,没有欣喜若狂,也不曾垂头丧气,似乎升华到了得之怡然,失之泰然的化境。女人对自己的男人更是崇拜有加了。她想:夫君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呢,所以经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这些垂钓者都是能够静待时机的人啊,他们不怕失败,即便一次又一次拉起的是空空如也的鱼钩,却从不放弃下一杆。这也是一种坚持吧?他们懂得,希望和成功就在坚持的后面啊!女人感慨着,不觉想到《老人与海》里那个倔强的老渔夫桑迪亚哥,他与鱼的较量,不也是同自己命运的一场博弈吗?这样的人,虽败犹荣。自己的夫君,也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呐,女人不由得对自己的男人,对那几个沉默的垂钓者肃然而生敬意。
金乌西沉时分,女人帮男人们收拾起渔具和午餐时用过的烤架,拎起沉甸甸的塑料桶,脑海里浮现着满载而归的画卷。
下一个周末要不要主动要求夫君还来钓鱼呢?女人一边想着,一边欢快地朝前走,她秀美的短发在春风里轻飏着,映亮了天边粉色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