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清晰的记得每一个故事所发生的时间,记得夜里做过的梦,记得黑板上白粉笔的文字,但却记不得你那清晰的脸……
1、
我与顾北先生相遇在2016年的4月;那时候我读高三,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得高考。
很多人说高考就像一条要翻的小船儿,翻了就得陷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在亿万海水升腾起的气泡当中拼命挣扎,不见得看得到阳光,不见得爬得出来。
没翻的话,倒或许能够到达一个温暖而繁华的港口;在港口尽头,抓住一束阳光。
我满以为此为圣理,倒也情愿每个人都与我聊上些沉重的话题,好让满载的压力包裹着我,好让我明白自己身处深渊边缘。
但事实并非所愿,我没见过深海底部,更不觉得奇怪或者惊叹,倒不如说成,感觉即使跳了下去,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反正数万躯体都陪着我一同堕入大海,我不是他们当中最坏的一个。
结果遭受了挫折,我算一个,顾北先生也算一个……
刚认识那会儿,顾北先生总把我当小孩看,但其实上我俩的年龄相差并不多,那时候我十八,他二十一;他早我三年出生,提前学会了走路跟说话,也学会的怎么养活自己。
他当时的工作是一名餐厅服务员,对于没读大学这点,深表遗憾……
为此我刻意调侃他,怎么不去读一个大学呢?读个大学多好啊之类的话;在我们那会儿,读大学简直轻而易举,但想考上一个好大学,仍难如登天。
那时候我总抱着幻想,想着会开启怎样一个大学生活,想着一定要学会弹吉他,想着在某一个没有人的夏日午后,一个人坐到绿荫下,小声唱着歌,弹着吉他。
若是可能的话,我想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在夏日午后微凉的风中,给她唱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顾北先生听后笑了笑,没答我,我以为他是无话可说,是羡慕;现如今再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大人对小孩的包容;每个男孩在小时候总会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拯救地球,比如一场不期而遇的浪漫爱情。
顾北先生让我珍惜眼前,他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很久。
他还说,记得自己高中毕业那会儿,一群长不大的学生孩子们围在一起,又是哭啊,又是笑啊,闹得整个教学楼都跟着颤抖;最后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疯狂。
结果往后的日子里大家都没再见面过,也可能是他这个没读过大学的干活仔被排除在外而已。
2、
17年12月的时候,顾北先生来武汉,我到火车站去接他。
我不太能分清与顾北先生之间的关系,说成是友谊,还是长幼联系更为合适?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平时不联系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那天清晨我起的极早,一大早就乘公交赶地铁来到了火车站;其实我对火车站并不熟,说成陌生也不为过;以至于等到顾北先生下火车以后,我只能特意打开高德地图导航为他指路。
“你人在哪儿。”顾北先生问
“在火车站门口。”我答他
“哪个门口。”他问我
“正门口。”我说
“是南面的还北面的。”他又问我
“我有点儿分不清南北。”我说
他……
我们僵持了好久,最终顾北先生在我的指导之下走出了火车站,他问我出了火车站的大门以后呢?
我说这人太多,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去找你。
他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
说完以后我便开始找他,但令人惊奇的是,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好像还真不少,这使得我一阵犯愁,随后回了他一句,我眼神不好,你来找我吧,穿着蓝色羽绒服的那个人就是我。
发完这条消息,我心里不禁暗暗发笑;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傻愣子,拿着手机问路人,你是不是XXX,我是顾北……
见此情形,我只好假装一脸严肃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互识之后,便陷入一阵尴尬的安静当中;顾北先生是一个满带书生气的家伙,脸庞消瘦,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头发属于中长类,和我一样,性格内敛不喜欢说话。
我问他感觉武汉怎么样。
他说挺冷的,冷的不一般。
其实在此之前顾北先生一直住在河北,河北相较于武汉而言处于中国更北方,维度也更高;我本以为他会说些不太冷之类的话。
我笑了起来,说;你们河北的冷属于物理系攻击,我们武汉的冷属于魔法系攻击,羽绒服只能抵挡物理攻击。
他听完后愣愣的看着我。
我又解释道,就跟水蒸气烫人比沸水烫人要严重是一个道理,武汉水汽重。
顾北先生不等我说完,便故意岔开话题,问我武汉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但同时也是一个路痴,这个城市对于我而言,并不熟悉;但为了下得来台阶,我便提了个意见。
“去我们学校如何?”我说
顾北先生听闻后,很愉快的答应了。
我带着他在校园内逛了一整圈,我们学校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占地约1200亩,算是野鸡大学中的名牌大学。
我给顾北先生讲了许多关于我在学校的故事,但他却始终未曾说话,总是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使得我极为难受,好几次因为在意他情绪的关系,说话都显得小心翼翼。
临走的时候,顾北先生回头看了看我们学校,小声说了句,你们大学挺不错的。
我看了一眼他消瘦的脸,说,哪好了,寝室楼跟少管所似的。
随后我俩便笑了起来,我笑得僵硬,他笑得平和;他总是那样,行为举止简单而质朴,有些小小的悲凉,但却显得真实。
3、
半晚的时候,我俩乘车去到一个较远的地方吃饭;武汉人喜欢吃着串儿,吹着牛逼;我不太喜欢跟一个聊不来的人吃串儿,但除了串儿以外,我也不知道该和他吃点什么好。
那一晚顾北先生显得兴致勃勃,他与我讲了许多,我俩也喝了许多。
“还是你们武汉人爱热闹……”他说
“算是吧,不过我不爱热闹,人多了恶心的慌。”我答他
“我可没把你当成武汉人。”
他笑了,笑得很自然,看着他笑,我也跟着笑起来,笑完以后又举起酒杯,说:“为我不算武汉人干杯。”
“干杯。”他说
我俩把啤酒一饮而尽,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随后又笑起来。
“读大学都一年了,没找个女朋友啥的?”顾北先生问我
“算是吧……”我小声说
其实那段时间我才刚分手没多久,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我的第一次恋爱;我说了谎,为了说不出口的理由也好,自尊也好。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喜欢那个女孩吗?喜欢吗?不喜欢吗?可如果喜欢的话,又怎么会把想说的话都闷在心里,然后显得轻而易举呢?
“你呢?”我望着顾北先生,问道
他忽然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家有个田螺姑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红着脸,说完以后,又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满脸笑容。
“田螺姑娘漂亮吗?” 我问他
听闻这话,顾北先生愣是惊讶的抬起头来,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随后又笑着说:“漂亮啊,怎么不漂亮,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为田螺姑娘干杯。”我笑起来
“干杯。”顾北先生也跟着笑
我俩举起酒杯,碰撞过后一饮而尽;其实我不太喜欢喝酒的,啤酒的味道对于我而言,并不算太好,但有时候这东西还真不错,它会让你兴奋,让你充满干劲。
“田螺姑娘姓乔。”顾北先生小声说
“她不该姓田吗?”我笑着说
“姓田也不错啊。”顾北先生跟着笑
“为田螺姑娘不姓田干杯。”
“干杯。”
......
“你见过田螺姑娘吗?”冷静过后,我小声说道
“当然见过了。”顾北先生答道
“那田螺姑娘不是得走了吗?”我笑着说
说完这话,顾北先生便笑起来,他笑啊,笑啊,笑得眼角起了褶子,笑得疯狂;笑完以后,他又举起酒杯,看着我,一脸打量的说:“干杯?”
“为田螺姑娘离开?”
“为田螺姑娘离开!”
顾北先生举起酒杯,整个手跟着颤抖起来,我也举起酒杯;这杯酒我俩没碰上,他急冲冲的一饮而尽,显得有些慌乱,见此情况,我也只好一饮而尽。
那一晚我俩跟疯子似的,两句话便离不开喝酒;酒啊,酒啊,多好的东西啊;我俩一直喝到店面关门才默然离去,道别的时候我问顾北先生,要不要去我们学校住一晚。
他说,不用了;他说,赶明早的火车回去。
我说,你不才来吗?都没在武汉好好玩过。
他说,得回去找田螺姑娘不是?不然真不见了怎么办?
他说完这话,我便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互道别;我望着他醉醺醺的模样,在深夜的路灯下摇摇晃晃,不觉之间又觉得有些滑稽了。
其实那天夜里我也没回寝室,宿舍的大门在晚上十一点半以后就关了,想叫宿管阿姨出来,还得给辅导员打电话,总觉得麻烦,便算了吧。
我趁着夜色,摸到最后一次和女孩见面的地方,坐了一个晚上;想想还真可笑呢,如此依依不舍,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女孩那天的模样。
4、
2018年4月,顾北先生给我发来请帖,说是要和某个女孩结婚了,问我要不要过去。
我说,你家那么远,来回的时间和车费都补不起。
他说,也是,你来了我还得多花一顿饭钱。
我笑笑,问他对方是谁。
他说,是他的小学的同桌。
小学那会儿,她成绩好,顾北先生成绩差,班主任刻意将他俩分在一起,希望可以相互帮助;说是相互帮助,其实也就是女孩单方面的辅助顾北先生学习罢了。
那段时间里,女孩对顾北先生要求很严厉,这也使得顾北先生成绩提高了不少,为此老师还刻意在全班面前表扬他。
我问那个女孩姓什么。
他在我发完消息过后,间隔了好一会儿,随后说,姓乔。
闻言后,我略感惊讶,发给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也回了我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俩还是像当初那样,狐朋狗友一般互戳;戳完了痛处以后,就再没说些什么了。
婚礼当天,顾北先生给我发来照片,照片中一个女孩挽着他的手臂,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顾北先生则穿着一身帅气的西装;女孩看上去有些微胖,不算很漂亮那种;但顾北先生却笑得开心极了,他的眼角起着褶子,笑得跟猪头似的……
我默默为他们祝福,便再没回了他的消息。
5、
关于田螺姑娘的传说,民间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一种是说,田螺姑娘被发现以后,大风忽起,暴雨骤降,田螺姑娘乘着五彩祥云,朝天边飞去,俩人就此别过,从此天地间隔。
另外一种说法是,被发现以后的田螺姑娘,放弃了仙女的身份,俩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我想,这当中或许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也说不定,田螺姑娘飞回了天庭,男孩也跟着追到了天庭,他拿着生锈的锄头,穿着一身麻布的汗衫,他是个穷鬼,他是个平凡的农人,他与天宫的众位神仙相比,相差甚远,但他却站在玉皇大帝面前,无所畏惧的看着他,就和当年的孙悟空一样……
有一朵花,
在沉默的时候,
开满了阳光下的麦田,
开满了午后的庭廊,
开满了以往。
让我无法分辨清楚,
在那一刹那,
多少光阴付之东流,
多少抵不过的孤寂,
承载着忧伤。
在淡淡的弥香里,
微风为我送来无声,
流水花落,
醉了我十几年的梦。
有怀念,也有遗憾,
就像少年笔直的身影,
它路过一个又一个屋檐,
直到最后停下,
再也回不了家。
我忘了相遇,
忘了羞红的脸,
忘了早已升起的袅袅炊烟,
只记得,
樟树叶上有一滴雨,
落下来时,
记住了昨日的离别,
清澈,且透明。
所以羞愧不及长眠,
酒鬼放下酒,
倚着花窗长叹,
便再也吟不出诗来。
即使他一遍一遍疯狂,
又一遍一遍嚎啕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