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2011年大寒前的一个冬夜里,在睡梦中,与世长辞。天堂里没有痛苦,而我常常怀念他。
爷爷的一生,儿孙满堂。2010年爷爷最小的一个孙子出生时,爷爷很开心,他说这一生,6个孙子,4个孙女,满足了。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只是一直呼喊着爸爸的小名,想再见爸爸一眼。往后的时光,爸爸在提起爷爷时,我能感觉到爸爸心底的叹息和遗憾。亲人,就这一世的缘分,正是因为这种遗憾,才会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美丽与无奈,才会更加珍惜家人朋友之间的缘分。
下葬的那一天,有点冷。天空灰暗,微雨纷飞,空气中混合着雨水和泥草的气息。我们围着一圈,看着最亲爱的爷爷,被一一抔黄土埋葬,我听见每个人的抽泣声。死亡这么近,思念那么浓,爷爷却再也不能和我们多说一句话。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那时候才切身体会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
我的爷爷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爷爷。爷爷很懒散,没多大上进心,也不太会干农活。但爷爷会点小手艺,喜欢享受生活,心底善良。
打仗的时候,爷爷的亲哥哥,拿枪上战场,而爷爷只是躲在家里,帮着战士们,收藏枪支,不敢上战场。大爷常常说爷爷是个怂货,爷爷只咯咯的笑,也不生气,也不反驳。
爷爷农活做的不好,但爷爷会做豆腐,靠着做豆腐这一手好技能,养活了全家。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想起,爷爷拉着石磨在磨豆腐时,我们也去凑热闹瞎帮忙。看着白色的豆浆从石磨里慢慢流进木桶里,然后再放进去烧满木柴的大锅里面煮,空气中都弥漫着豆腐豆浆的香味,这是爷爷带给我们的,幸福美好的童年记忆。做好的豆腐,爷爷就挑到附近的村子去卖,所以周围的人都认识爷爷。读小学时候,经常去隔壁村同学们的家里玩,有时候同学父母会问我是谁的孙女,我就报上爷爷的大名,他们立刻眉笑颜开:喔,认识认识,就是那个长得白白胖胖的,脸蛋粉红粉红的,卖豆腐的,你爷爷长的很帅啊!然后,我就得到了同学父母们的热情招待。
爷爷每次赶集回来,都给我们带好吃的。有时是面包馒头,有时是几截甘蔗,有时是几个果冻,有时是几个草编的小玩意。我们围着爷爷打转,爷爷只咯咯的笑,笑声里有对我们的无限疼爱。
爷爷爱牛如命,他觉得牛有灵性。每天早晨,爷爷都会把牛牵到青草肥美的地方。有时候爷爷会带上他用来编织篮子的竹片,绳子等材料,还是水和旱烟,找个高地,席地而坐,一边放牛一边编篮子,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时间,就这样,散落在冬日的阳光里,躲藏在孩童的笑声中,在夏日的清风里停留片刻,又从爷爷编织篮子笨拙的手指上悄悄溜走!
悠长岁月,都一一远去。转眼间我们已长大,去镇上上中学了,每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每年盛夏时分,知了欢叫的季节,周末回家,都能喝到爷爷煮的绿豆汤。爷爷的绿豆汤不加盐,却絮絮叨叨了许多年。
后来我们去外地读大学,在电话里跟爷爷说,想念不加盐的绿豆汤。我们这一群孩子,都在外面上大学后,村庄里冷清了不少。当我们沉醉于外面丰富多彩的世里时,何曾想过,爷爷的绿豆汤里,兜满了多少对儿孙的念想。我们对爷爷的亏欠,实在是太多!
我们正在茁壮成长,爷爷却在慢慢的老去,越老就越发像个小孩子了。有时候我们一个星期不给电话,他就闹脾气,不肯吃饭。爷爷牙齿慢慢的也不好使了,他便爱上了吃葡萄和果冻。逢年过节,我们回老家,都带上葡萄和果冻,果冻不许他吃太多,他就生闷气,弄得我们哭笑不得。后来,爷爷也记不清我们的名字了,十个孙子的名字,都乱喊,只记得三个儿子的名字。有一次爷爷见到我,却呼喊着堂哥的名字,我忍不住偷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我伤心的是,爷爷真的老了,老到连我们名字都不记得了。
爷爷的晚年,腿脚不便,过得甚是寂寞。终日坐在院子的大门口边上,路过的村民,偶尔停下来和他唠叨几句。更多的时候,是他独自一人,自言自语,把玩着他的拐杖。看太阳东升西落,看龙眼树花谢花开,看那些灰尘在阳光中翻滚,看阳光射在脚面上。
爷爷真的越来越老了,我最后一次回老家见他时,他已经伛偻到要仰望我了。他那透着丝丝温暖和平静的眼神,带着疑惑地问我,“你是谁啊?”每每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我总有泪盈于眼眶,这滋味不是一个心酸可以形容得了的。
2014年春节后,我到泸沽湖旅行,山路十八弯,温度很低。开车下山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我们下了车,在雪地里停留片刻,那是我想起了,曾经问过爷爷:“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你看过下雪吗?”爷爷说,他走过最远的地方,都走不出广东。而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一场大雪。是否,我一片一片的数着雪花的时候,我的爷爷是否也在天堂里者回味他这一生的是是非非,盘点着他记忆里的丝丝缕缕,惦记着他留在人间的子子孙孙,生生不息的血脉亲情。
我始终愿意相信有灵魂和天堂的存在,如果没有,我们对亲人的思念又该如何寄托。天堂里没有痛苦,愿我最亲爱的爷爷在天堂里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