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最近常有阵雨,所以天气也不见得闷热,今天偶然听到夏蝉吵得正欢,才知道转眼就快到端午节了。
想到端午节,我自然会想到家乡的粽子。潮汕的粽子很特别,像一个故事一样,演绎了就无法被替代。
潮汕粽子的包法很别致,箬竹叶用咸草[1]捆绑包成类似于正四面体。如果包得恰好,悬挂起来,没准还能打着转。从客观实际来讲,正四面体或许是包粽子最合适的形状。它四面相等、四角相等、六棱相等,它的重心、四条垂高的交点、外接球和内切球球心都落在中心[2]。这样不仅可以有效利用不宽的箬竹叶,不产生边边角角,节约材料,还可以避免形成直角的弯折,使得竹叶不易断裂,同时也可以使得各种馅料能够有机组合和分布,层次分明,不会厚此薄彼,自然也容易熟透和容易冷却及沥干水分。
若是静静端详一个悬挂在空中的潮汕粽子,它既中规中矩又显得灵动,潮人习惯称之为“粽球”,其中或有一番道理。你看它棱角分明,又包含圆融通达的感觉;你看它内敛藏锋,进退有度,且又不失去饱满之感。这多么像潮汕人的处世之道。我也见过许多其他形状的粽子,有长方体,有斜三角锥体,有正方体,还有像“糯米鸡”一样没有角的,但是我还是觉得潮汕的粽子最美。这种美或许便是相互交融的文化和智慧在生活之中的一种体现。
粽子的角有着特殊的意义。古时候的“粽子”不叫“粽子”,叫做“角黍”,原意是“菰叶裹黍米,煮成尖角或棕榈叶形状食物[3]”。粽子最早是用来祭祀的,古代祭祀的牺牲,往往以有角为贵,象征能够和神灵进行有效沟通,所以早期的“角黍”便是有象征牛角的含义,以加持祭祀中和神灵沟通[4]。在后来的发展中,才和纪念屈原联系起来,各地粽子固定为当下的样式自然离不开劳动人民的再创造,而潮汕文化具有明显的中原文化的遗存,潮汕粽子做成类似正四面体的形状可能并非绝对的偶然。
说到潮汕粽子的馅料,真是让我魂牵梦绕。虽然说各地粽子都是以糯米为主料,但是潮汕粽子还有南腐肉、干贝、香菇、虾米、咸蛋黄、腊肠、豆沙、白糖、白果、板栗、鹌鹑蛋等十来种配料,可谓是非常之“有料”,风味独特,回味无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粽子犹如一个世界”,这无疑也体现了潮汕文化精细的特点。然而,这些馅料并非杂乱组合,而是分为咸香组合和清甜(豆沙)组合两类。潮汕的粽子,一半咸,一半甜,是少有的双拼粽子,更加特别的是吃的时候还可以通过浇上甜酱调节两种口感的比例[5]。
关于双拼粽子,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据说以前潮汕的粽子也只有咸香粽和豆沙粽两种,在澄海县有一位以卖粽为生的爷爷,所制作的粽子为邻近乡里所称道,常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一次,有一个小男孩来卖粽爷爷的摊档前吃粽子,面对两种口味都舍不得放弃,无奈口袋中钱只够买一个粽子,正犹豫不决。突然卖粽爷爷灵机一动,取出两个不同口味粽子,各分成两半,两两相拼成为一个双拼口味粽子。一份钱吃出两个口味,这太符合潮人的精明的理念,所以“双拼”粽子就流传开来了。粽子界的“咸甜主流”之争,就这样被潮汕粽子完满地解决了。
这个故事是不是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潮汕粽子一半甜一半咸的组合,已经成为众多在外潮人共同的味蕾,是存在于“老番客”心中的故乡情结。有时候想想,文化或许并不是抽象和无法触摸,它或许就是一款小吃,一种味道,一种记忆,乃至一种梦境和牵挂。它从旧时走到当下,不曾离开过,不见得有多么深刻,却总是让你有不经意间感知的时刻。就像当年在外读书的时候,端午那天我很晚回到宿舍,看到同乡会专门送来潮汕粽子,摆在书桌上,心中莫名地感动。
潮汕粽子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并非只存在于端午节,它也是潮人日常所钟爱的一道小吃。几乎一年各月,都可以看到有人在卖粽子,并以此为生。特别在夏天的时候,以前还有走街串巷的卖粽人。常常在一个懒散的夏日的午后,宁静的旧巷老街会突兀地响起一声洪亮的吆喝声——“粽球来卖”,然后又是一阵安静。卖粽人此时便会停在路边,等街坊四邻出来关照。夏天的日头长,晚饭来得晚,特别是体力消耗大的人,若是此时能够有一个香甜粽子充饥,再配两杯功夫茶,不失为一件美事。小时候,我每每周末在家,一个下午就会盼着能够遇见卖粽子的人,然后就可以央求母亲给我们买一个粽子。如此,粽子也算是童年的一个味道了吧。
在潮人心中,粽子是很普通的存在,它同时又是很重要的存在。以前在家的时候,母亲总会提起一句民谚“未食五月粽,破裘唔甘放[6]”。就是说未到端午节吃了粽子,还不能将旧棉衣束之高阁,天气还有降温的可能,正如今年的仲夏气温还未见升高。潮汕还有另外一种“粽子”,叫做栀粽,为潮汕所特有,因潮语中“粽”和“壮”同音,常有把食栀粽比作“食壮”一说,寓意身体强壮,这也是和农历五月闷热的气候有关。还有一句和粽子有关的口头俗语,叫做“老妈宫粽球——食定才知”,为潮人所耳熟能详,意思是说老妈宫的粽球制作精良,需要拨开仔细吃过后才知道它的美味。由此可见潮汕的粽子在潮汕人的生活之中的特别之处。
伴随着潮汕粽子,我还想到家乡的那条“大直溪[7]”,搭起龙门,赛起龙舟,“咚呛咚呛”,岸上的人高喊“扒去(划去),扒去(划去)”,锣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紧,播报员正在用诙谐的语言解读,诸如“红龙这边看来粽食唔够,无乜力(没有什么力)”、“青龙当先,过有(很有)架势,过有架势”,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了龙门……赛龙舟一看便可以是一个下午,哪怕看了一下午龙舟也不怕饿,带上一个粽子便可以撑到很晚。
以前的水是清澈的,有鱼虾,可以赛龙舟。小时候,我还能够在“大直溪”学游泳。那时候男生经常玩“跳水[8]”的游戏,或是看到有女生来就去欺负,多么令人怀念的画面。怕是同许许多多的乡村一样,现在的溪水都是污染得不成样子了吧。那远去的孩童溪边戏水的情景,那远去的龙舟锣鼓声,都不可复返,可以说这是代表传统乡村风貌正式消亡的节点。
以前的人心中会敬很多东西,敬难以判断的神灵,敬伟大的爱国诗人,敬龙舟划过的龙须水,人们相信“浸过龙须浴,才会兴”,哪怕是对花花草草与山山水水都心存不忍。话说回来,若没有这份敬,或许也就没有“角黍”,或许也没有后来的粽子。那可能也不会有潮汕粽球,就没有了这一半甜一半咸的味道、记忆和感动。
后记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吃到一个潮汕的粽子,一半甜,一半咸,一点甜酱,两杯小茶,足矣。
[1]咸草,又名三角蔺草,秆直立,三角形,作为编织材料时常一分为三,是上个世纪潮汕地区重要的编织材料,也是潮汕草席的原料,同时为常用捆绑材料。作为药材的话,具备一定清热功效。
[2]参见正四面体基本性质。
[3]见李时珍,《本草纲目》;此词最早记载见西晋周处的《风土记》,参考自百科。更早称做「糉」。《说文解字》中,糉字的解释为“芦叶裹米也”,而“糉”字右半边有“聚集”的意思,粽子的形象于是跃然纸上,于此大致同义。
[4]此说法在《诗经》、《礼记》中有所体现,参考自《粽子形状的寓意》。
[5]虽然也有说恰当潮汕粽子应该以三分之二咸香料和三分之一豆沙料组合为好,但是这种咸与甜的口感也并非完全固定,吃的时候还可以通过甜酱调节两种口感的比例。
[6]潮汕气象民谚,“破裘”即旧棉衣,“唔甘”即舍不得。
[7]是家乡宏安寨最宽的一条溪流,因为走向笔直,故名;旧时宏安寨四面有水环绕,内部也河网和池塘相互配合,据说这水都是活水,从大直溪引来,大直溪还可以连同到母亲河韩江。
[8]男生喜欢从岸边往河心飞奔跳入,以溅起水浪大为豪;或是两三个人相互配合,一个蹲入水里,另外一个骑在其肩膀上,蹲的人快速起身的同时上面的人奋力跃入水中,类似这样的游戏。
[9] 作者注:各地粽子各有特色,潮汕粽子包法也并非独有,但是双拼及用料确实独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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