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多少次梦回故里，那一条被树木掩映的小河，水是浅浅的绿，芜杂的枝丫消瘦在风中，野菊花素雅地俯身河床，零星的金黄里流动着草药的清香，那香气飘飘悠悠地落进河滨的一只小船舱里……于是，我的梦醒了，因为此刻，我正站在岸头，我发现，家乡真的很小，也说不上雅致、秀丽。村人们的日子永远如这一条几十年尚未改写的小河，波澜不惊，安静温存，它忠诚地传递给我的是一抹清浅的韵致。
小村的四周是大片的田野，还有几个池塘。伫立于窄窄的田埂上会感受到它的灵秀和淡远。比如这长满芒草和芦花的塘堤，远处的景物在水墨勾勒出的线条里影影绰绰。不经意的凝视，心境空灵纯净，无端地在内心酝酿着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自然质朴，本真纯粹。
肆意地奔跑，静听冬日暖阳下萧萧竹林的沙沙声。脚下是田陌间松散的泥土，老去的野草，干涸的沟渠。那一丛丛金黄的野菊花夺我眼眸，心已醉在乡村每个细碎的事物中，久久地凝视着它们，即便是残败的荷茎，枯白的茭叶，零落的枝条，淡绿的水藻，都是如此的真切自然，在午后热烈的阳光里散发出原生态的味道，和我鼻下的菊香融和流通，这样纯真的气息怎会不让蝴蝶流连忘返?
一只白蝴蝶扇动着小巧的翅膀，低飞于花前，随风飘逸，如一朵细小的白花轻灵动人，而另一只有着金色网脉羽翼的蝶儿则静静地歇在花叶间，那一对触须纤细尖锐，深入花蕊，竟全然不理我的呢喃之声：太漂亮了，两只可爱的蝴蝶。我快速地取景，抓拍这瞬间的美妙，居然，它们最后如“梁祝”般天长地久舞蹁跹。
不用刻意地去发现或捕捉，就这么散淡着到处晃悠，那碧绿如翡翠般的菜圃便会充盈视野，触摸这些油亮肥硕的菜蔬，柔软的情愫随之流泻一畦，在这里，一切都是如此的纯净而润泽，似是看到儿时正蹲在水井边清洗一棵棵青菜，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水的晶亮，叶的嫩绿。
一些人家的场头屋旁都种有三两株果树，桃树最多，还有枇杷树、梨树、柿子树、橘树等。妹妹家院子里的一棵橘树上挂满了黄色、绿色的果实，她摘下一个成熟的橘子，笑着说，蛮甜的，尝一下。我说，父亲种的，哪有不甜的?说完，我们都开心地笑了，也包括一旁的父母亲，我赶紧摄下这欢乐的一刻，多年未有的这种直抵心灵的暖流令我双眸微微湿润，我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这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奢侈的。一份清淡的逸趣亦足以慰藉我这块荒芜多年的心田。
我贪婪地把场院上的温暖收藏进属于我的密地，包括柴禾的清香，红的辣椒，白的萝卜，还有这小竹匾里的豆子，被挖去籽的药瓜皮壳，所有这些像一幅出自孩童之手的蜡笔画，鲜活而自然，暖暖的色调漫过整个冬季。村里的中年人或年轻人都去城市、乡镇工作了，留在家里的老人大多侍弄菜地或饲养家禽、家畜。所以，即使时代变迁，家乡的本质依然纯朴天然。抬首是蓝天白云，低眉是静谧村庄以及大片的土地。小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楼房，场前屋后有果树或菜地，有圈养的鸡鸭，猫和狗却很少看到。妹妹笑着告诉我，田头陌上有几只野生的小灰狗，当我们走近这五六只胖乎乎的小东西时，它们却机灵地一下躲藏进沟渠下的水泥管子里，那个口很小，里面黑黑的，根本无法看到。妹妹和我就远距离等候它们出洞。妹妹说，本来有八只，两只被人抱走了，狗妈妈会来给它们喂奶，晚上，它就睡在不远处树下的柴堆里，一有动静，就会跑过来。我被它们感动着，在这广袤的天地间，金色的光辉里，看到了生命的洁净和珍贵，慈祥和虔诚，生命的形态各不相同，但那种无私的爱是一致的，神圣的。小狗的天性是本能的，也是纯真的，没多久，就自洞中爬出，溜上田埂。我们再近它们身边时，有两只小东西竟然趴下，任凭我抚摸并用相机拍摄。
我欣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恰好遇上村里唯一饲养山羊的王大伯，他牵着母羊和公羊，一旁还跟随几只出生不久的小羊，这让我喜出望外，连连按下快门，并尾随它们一起来到田头陌上。它们欢快地啃食着鲜嫩的青草，醉在这一方的宁静和丰饶里。它们的生命是卑微的，但如此真实地享受着一份原始的快乐，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动容呢?我打开的已不再是一部相机，而是我的心扉，吸纳人间本真的淡泊之气，灵魂抵达一种自由的境界。还有什么更比这一刻幸福呢?负累统统消失，一切世俗的纷繁和欲望也化作脚下的尘埃遁入泥土。
（一篇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