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说万物有灵,所以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一生的记忆都会纷沓而来,如走马灯在脑海里放映,无数的画面匆匆闪过,那般轻盈,又那般沉重。
我便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只是耳边传来的哽咽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唤,提醒我此时应该打起精神,唤醒快要陷入沉睡的心脏,让它再坚持一会儿,哪怕跳动的频率都在宣告着倒计时的秒数。
她还在哭,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人。
<一>
我是在最坏的时间遇见了她,在九月的霜降,草木枯黄。
我天生疾病,被养父遗弃马路中央,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原地不停打转,一直到精疲力竭。
这里人来人往,只是没有谁会为我停下脚步。唯有她披月色而来,带着一袋热腾腾的肉包,救我于水火之中,于是我认定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回了家。
<二>
哦,忘了说我叫晨光,而她姓李,所以我应该叫李晨光。她收养我之后还专门准备了一个素面小本,上书:李晨光的日常。翻来都是些琐事,例如:李晨光今天睡了好长时间啦,李晨光跑到阳台打翻了一盆草,李晨光在小区里随地小便(自觉这条应该划掉)。
尽管我不是很懂为什么她对此乐此不彼,但看在我爱她的份上,也就懒得去计较了。
她常抱着我跟我聊天,聊她一个人远离家乡,叫她一个人在外打工,聊遇见我有多么幸运,因为我大概算是她在此地唯一的亲人了。
尽管我只是一条狗。
<三>
狗?狗怎么了?瞧不起狗么?我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当她的私人闹钟,每天叫她起床(可能会挨打);做她的保镖,赶走一切可疑人物(偶尔会吓到小朋友);陪她看电影、看书、散步……
四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我从一只脏兮兮看不出毛色的狗变成一只漂亮爱臭美的大金毛。
而她也再不会在深夜里为一点小事抱着我痛哭或是大笑。
我们都长大了。
<四>
她也交了个男朋友,哪哪都好,就是对我过敏。我抖个毛,他一声喷嚏能震撼整个楼层。
我听见她说:李晨光啊,我把你送到我最好的姐妹那里,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汪!
<五>
嘴上答应的好,趁夜就逃跑。我计划着去远远的路边采上一束花,驾着满身的露雾而归。就算被送走,也要走的光荣。
谁知跑的太急,撞上迎面急行而来的车。
原来狗也是会飞的,我这样想着。重重撞在一旁施工地的钢筋上。
<六>
眼皮上似乎被涂上厚厚的胶水,呼吸都变得艰难许多,睁不开眼,只能嗅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听一位陌生男人的叹息。
他说:应该是没救了。
也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李晨光,李晨光。声音减弱,跟着阵阵的呜咽。
我:汪!
我听的出来,是她哭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亦如大冷天那初次的相遇,还深呼吸着空气。
她问我: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汪!
<七>
我不知道人类是怎么看待遇见一词,反正我觉得它似乎总在意料之外,又合乎情理之中,就像她的手将我从命运之神的脚边抱至她的面前。
她睁着疲惫的眼希望陪我走到这辈子的尽头。
这让我颇为后悔,若早知如此,我可就不瞎折腾了。最好是能躲过这一劫;最好没撞上那车,最好跑得不那么急;最好——
没有遇见她。
我挣扎着从她怀抱中跳出,挺起胸膛绕着她跑了两圈,摇着尾巴示意她:你看,我没事儿!
她破涕为笑,摸了摸我的头。大概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她蜷缩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我擅自亲吻了她的手指,这个姑娘给了我一个家,我回报她我一生的时光,只是现在,该我离场了。
<八>
我被遗弃的地方早已被改建成了一个公园。
我静静地卧在草坪上,看光一点点占据世界,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晨光吗?
我:汪?
她:因为我们都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不到真正的家,所以只能让自己快乐一点,好等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似懂非懂:汪!
<九>
说起来,我是在最好的时间遇见她,在九月的霜降,草木枯黄。
偏偏那夜满天星光,迷人的发亮。
如果有原因,那大概是因为,她是我一生中唯有的最好的遇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