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 您给的,我永远都无法还

【文字家园】年轮故事征文大赛

人,就像一棵树,一年长一轮。

大树散落的种子、枝条,在大树的呵护下,会长成小树苗。但无论大树的年轮有几圈,只要它在,就会一直呵护着它的小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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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也是父亲深爱的小树苗

父亲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皮肤黝黑,典型的农民形象。

他有一对粗长的大眉毛,眉毛底下的双眸,仿佛总含着沧桑。他的耳垂很大,左耳屏前面有一颗绿豆大的突起。他嘴里还常叼着一根牙签,像含着小烟斗一样。

我很少见他穿新衣服。他把弟弟穿过的校服,合身的都拿来自己穿了,还打趣说自己要去当学生。

父亲吃饭总是狼吞虎咽。但在家里,如果只有我们几个家人吃饭的话,他吃饱了也很少离开饭桌。而是等我跟弟弟都吃完了,他就嚼我们咬剩的鸡腿骨,舔鱼骨边上的肉末。他还说:“你们都不会吃,其实吃这个更香。”

我跟弟弟都很爱吃鱼云,但一条鱼只有一个鱼云。所以每次吃鱼,父亲都会把鱼云分成两半,分给我和弟弟各一半。

1998年,我小学毕业那会,父亲说要送我去重点中学市一中上学,母亲也同意了。但去那里上学要花一万五买学位,虽然可以分学期付款,但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当时,几个舅舅都反对,说我一个女孩,不需要去读那么好的学校。但后来,父亲把家里的那几头猪卖了,就带着我去了市一中报名。

可能因为都是买学位进来的,所以很多同学的家境都不错。大部分同学都衣着光鲜,带的生活用品时尚,很多还是坐家里的轿车过来的。而我家,连辆摩托车都没有。

父亲带我去学校报到那天,我只带了一个装衣物的行李袋,但宿舍的其他同学都有行李箱放衣服。同学的被褥松软、小清新,而我的是一张大红的牡丹花被套,还有硬邦邦的抽丝棉被芯。

我周末回家,父亲就跟母亲说,让她带我去买一个行李箱,挑一张自己喜欢的被套,还有几件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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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家长会,父亲从来都没有缺席过。有一次,我透过课室的门窗看见,父亲黝黑的皮肤,加上粗衣麻布,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不修边幅。

他在一帮着装得体的家长群中,显得特别格格不入。但当班主任开会的时候,父亲就如同其他的家长一样,神情专注。

三年的初中生活如白驹过隙。中考成绩放榜,我得知考上了重点高中,就马上打电话告诉了父亲。

电话那头的父亲毫不在意地说:“哦,考上就考上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电话费贵。”

虽然父亲没有祝贺我,但我却能看到,电话那头的他,说话时嘴角是往上翘的。

2、大树不会说话,但能遮风挡雨

高三那年,我生病了,需要到省城医院住院治疗。父母亲为了给我筹医药费,把我送到医院,他们就回家工作了。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身边只有住在同一个病房的阿姨、老奶奶。

我感到孤独无助,拿着父亲给我买的IC电话卡,打电话回家,哭着说:“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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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父亲急了,极力地安抚我,像哄小孩一样,说明天就来接我,让我先好好待在医院。

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父亲真的来了,坐了近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来了!

他坐在病床边,没有责怪我不懂事,只是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女儿,爸妈也很想陪在你身边,只是爸妈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必须工作才能有钱为你治病呀。你长大了,我们相信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等你病好了再回家,好不好?”

接着,父亲从发黄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IC电话卡递给我,说:“要是想家了,就打电话回家。”

那次,父亲连午饭也没吃,就匆匆地离开了医院,坐车赶回家了。

住院已经耽搁了我一个月的课程。当父亲骑着他锈迹斑斑的五羊牌单车,在送我回学校的路上时,他对我说:“这次高考考不上也没关系,大不了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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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考那年,父亲已经五十五岁了。

后来,我考上了重点一本。我把装有录取通知书的邮件袋递给父亲,父亲一句话也没说,但沧桑的双眼有了不一样的光芒。他嘴里叼着牙签,若有所思。

他戴上老花镜,把邮件袋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录取通知书、入学注意事项、校园简介、学费汇款通知单、银行卡,他一件件仔细地端详着,如数珍宝。

很快就到了我入学的时间。2004年9月,父亲带着我,上了去往省城大学的长途汽车。

他嘴里叼着牙签,一侧肩膀挎着个红白蓝大尼龙袋,同一侧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包,另一侧手臂提着一个红色方形的行李箱。

而我背着背包,拎着一个装着衣架和洗漱用品的红色塑料桶。我跟父亲说,让我来提那个行李包,他说不用,他能提得起,让我好好看路。

我们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学校的报到处,但却被告知,宿舍新安装了电梯,所以住宿费要多加八百块钱。

负责收费的师姐问,我们是刷卡还是给现金。我知道父亲肯定是要给现金的,因为他没有银行卡。而我的银行卡里只有一千元的生活费,还是他特意坐车去市区的银行汇款进去的。

我等着父亲答话,但他却走开了。父亲回来时,递给师姐八张皱巴巴的一百元。

父亲把我送到宿舍后便回去了。

我放假回家,父亲才跟我聊起报到那天的事。他说,他没想过到了学校还要交费,所以就没带多少现金。当时他听到要交钱,就走到别处去数身上有多少钱了。

他取下叼在嘴里的牙签,笑嘻嘻地说:“好在交完那个住宿费后,我还够钱坐车回家。”

我大学快毕业时,有一天,父亲突然问我:“你还读研究生吗?你要是读的话,家里就继续供你上学。”那一年,他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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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收入不多,但遇上时节回家,还是会给父母一点钱。有一年,我旧病复发又到省城住院了,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

年迈的父母亲坐长途汽车过来看我。他们到病房的时候,我看见两老愁容满面,精神疲惫,长途跋涉让他倆看上去更加苍老。

父亲刚坐下,就从内衣口袋里扒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我隐约能看到,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一沓百元人民币。

他把塑料袋递给我,说:“你给我们的钱,我都分开帮你存着呢。现在给回你。”

我没有接,泪水顿时像缺了堤,哇啦哇啦地往外涌。

3、大树枯萎了

有一次,我跟家乡的好朋友通电话,得知父亲从折叠梯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脚踝,住院都有好些日子了,但我却一无所知。

当时父母亲都还没有手机,联系不上。我打电话到我叔叔家,才知道父亲住院的地方。父亲见到我的那一刻很惊讶,取出叼在嘴里的牙签,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连住院了也不告诉自己亲女儿的老父亲。”

他责怪我太浪费车费,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就是脚踝有点骨裂,养一养就好了。他还不停地赶我走,让我早点回去。

人老了,病痛自然就多了,父亲也不例外。2017年底临近春节,父亲又住院了。

当我赶到他的病房时,看见他精神还不错,嘴里还叼着牙签,他说:“请假回来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类似的话,我都听到耳朵起茧子了。我没有理会他,只不满地说:“别老叼着牙签,你看病房这么多人,丑死了。”

他笑嘻嘻地,把牙签扔到床边的垃圾袋里,说:“习惯了,牙不好,总觉得剔不干净。”

这一次住院,父亲诊断为心肌梗塞,主管医生说可以保守治疗。白天母亲还要干活,于是白天我和弟弟就轮着陪床,晚上弟弟跟母亲轮着陪夜。

这一次陪床,父亲跟我碎碎念了很多事。从他的少年讲到他的老年,从他的老伴讲到他的儿子儿媳,还有他的女婿和我。

假如我不喊停,让他赶紧休息,估计他能一直说下去。

除夕夜,我们把饭菜、桌椅都搬到了病房,跟父亲一起吃年夜饭。

年初一,我看父亲的病情稳定,就跟丈夫开车回婆家过年了。

记得离开的那天,丈夫还问我,要不要去病房再看看父亲再走。我说,不用了,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了,反正过几天又会过来探亲。

但我心里好像总有一块石头放不下。直至年初三那天下午,我最害怕听到的电话铃声响了,是家里的电话。我的心一抽,战战兢兢地点了接听键。

我能听得出,母亲在尽她最大的努力,平缓地说:“回来吧,你爸在抢救……可能不行了……”

天仿佛在崩塌。我和丈夫回去的途中,我弟弟打来电话,说爸抢救不回来了,要把他的遗体带回家办理后事。

当我站在父亲的遗体前,我全身都在发抖。我嚎啕,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唤回来。

第二天办理丧事,当办理丧葬的人把父亲的柩布掀开,我才发现自己从未仔细看过父亲,他紧闭双眼安静的模样是那样的慈祥。

假如没有嘴角那丝抢救时遗留下来的血痕,我还真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床板底下放着他生前使用过的物件。其中有一套几乎全新的衣服、一双崭新的皮鞋,是我和丈夫送给他的,他只在弟弟的婚礼上穿了一次。

唢呐声响起,白衣群拥,哭声四起。在父亲入棺前,我悄悄地,往他的寿衣口袋里塞了一根牙签。

我的大树就这样枯萎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数它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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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还没好好地给它浇过水,没给它修剪过枝叶,它就被连根拔起,枯萎了……

您帮我挡风、遮雨,给我的保护屏障,给我的树荫,给我的营养,我永远都无法还。

女儿欠您的太多了,所以下辈子,我想我一定还会遇见您,来清还债务。

如果下辈子,您还是一棵树,那么,我就做一道阳光,来照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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