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三)
山不转水转
文/甘国成
1986年因无意中违反了《四川省企业职工劳动管理有关规定》中有关条规,被我在石桥铺工作的那个工厂里除名。当然,这中间也有受迫害的成份,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失去了生活来源,我还得要想办法活下去。1987年的初冬,我踏上了新的求生的旅程,在一个隆冬的清晨,带着四岁多的女儿乘火车在山东一个名叫“张店”的车站下了车。
张店属“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蔓延地带,历史积淀深厚,战国时期燕将“乐毅”受封于此后建立“昌国”。自金末元初,又以“黄桑店”闻名天下,有“商贾云集、日进万金”之盛誉。是元、明、清三代重镇。
朦朦胧胧的晨曦熹微里,天空中飞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晶莹剔透的银色世界一派玲珑燦爛,随着行进的步履,踩碎的冰雪碴子在脚下嘎吱嘎吱的欢叫。清冽的、甜蜜蜜的晨气填满胸腔,公路边光秃秃的行道树,仿似肃立致意的仪仗兵威武雄峙两旁。
“呱哒、呱哒”的蹄声从身后传来,回头蓦然看到一长溜马车缓缓而来。北方的骡也好马也罢,个头比我在南方老家里见过的要高大许多。以前只是在电影银幕上面见头这么健美雄壮、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我急忙转过身以近乎敬畏的眼神,看着那些强壮的骡马,奋力拉车的骡、马在"噗噜噜噜”打着响鼻的同时喷吐着大团大团的热气,拉着盛满大胶皮口袋的大车跟了上来,骡马车从身边驶过,远远的就能闻到刺鼻的液氨味。后来才听说是从某化工厂拉到乡下农村里作为肥料施用的氨水。
突然,刚从身边走过的马车队中一阵嘈杂混乱,走到近前一看,因为某一小段公路上结冰大厚,一匹虎虎生威的枣红马踏在冰面上打滑后,造成胶皮囊里氨水前涌,大车粗大的车辕杠将枣红马的后腿紧紧的压在公路地面上。生得威猛壮硕的马车伕四十岁上下,只见他额头上、脖颈及健壮的手臂上肌肉高耸、青筋鼓突着拚命用劲儿的去提拉车的辕架,同时高声的呼喝被重负压瘫在路面上的枣红马。
那马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呼唤也感受到了主人的那一份焦急,它高高的仰起头大声嘶鸣应答它的主人并急切的奋力蹬腿往上拱起脊背,只见它蹄铁下火星迸溅,大车前后起伏地剧烈颠簸着。眼看着马车主人与那马拚命的挣扎好几个回合,那马都没有能够站立起来。
“一只牲口、半爿家当。”一匹大的牲口,对于生活在北方的普通人家来讲就是半个家当!
我见状立即随手把行李放到路边雪地里,几大步跨到马车旁,双手抓住车辕的一边前架,口里大喊着号子“一、二、三起!”不行!实在是太沉了。紧跟着,同行的兄长也把行李扔路边,招呼过往的路人:“帮帮忙吧,老乡们、一只牲口半个家当,他们是真的不容易啊。”
陆续靠拢来七、八个路人,一齐用力。一个猛劲,马车的前辕架起来了!枣红马又是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站在大车辕架中间,它不断打着响鼻甩着尾,还时不时的跺跺脚。
马的主人噙着滿眼泪水用颤抖着的手去掏香烟,嘴里唸叨着“恩人哪,救苦救难的恩人哪,真是遇上救苦救难的菩萨了啊。”也许是因为太激动、马车伕颤抖的手不听使唤,那烟半天也掏不出来。兄长告诉他说,谢谢我弟弟吧,他在哪儿都是这么个人儿。我去雪地里拎起行李高声说着:没事儿,赶紧的赶路吧,您同伴们都走远啦!
我们又搭乘面包车从张店(后改称淄博)抵达东营市河口区。胜利油田在河口境内设立河口指挥部、钻井指挥部、孤岛指挥部。从重庆石油学校毕业的我姐姐的家就在河口。
来河口姐姐家住下不几天,就觉得口干舌燥的,尽管整天都在不停的喝水,嘴唇还是开始裂开一道道口子,小腿及腰背总觉得奇痒难耐。其实,这就是气候干燥引起的反应。看起来,我这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初入河口这地方,还要有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某日、艳阳初起,平日里昼夜不停的西北风风势好似弱了一些,道路旁的行道树“龙柏”,伸直了浓绿的身躯。我闺女当年四岁多,因个头偏高一点,看起来有七八岁,往山东一路走来乘船、乘火车都得购票。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决定带着小姑娘出去走一走,在出门透透气的同时顺带也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天高高的、云淡淡的,虽然迎面刮着的是西北风、风力并不强劲,在天空中暖暖的艳阳照耀下居然有点和煦的味道。尽管行走在暖暖的阳光下,公路两旁及旷野里的皑皑白雪依然映射出迷人的亮丽。原本被积雪掩隐的行道树“龙柏”、在微风中不断的摇晃着墨绿色针叶上的冰凌和残雪,它要更加贪婪的吮吸暖暖的阳光。
突然发现前面出事了!
十多米远距离的地方,有一辆靠着公路边骑行的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冲出路沿,猛地摔进公路旁边的排水沟里去了。
骑车人摔下去那渠上宽下窄,渠底足有二米多宽,估计渠上部足有五、六米宽,顺渠而下也有五、六米才能下到渠底去。
这种水渠内从上到下遍植着槐树。每当秋末,公路管护工人就会伐去生长太高的枝干,让槐树始终保持灌木状,下以固土护坡,防止水土流失,上以阻挡风沙肆虐。槐树正是因为秋末砍伐后,在从上至下的斜坡上留下许多长长短短、尖利的小树桩。
骑车人连人带车从渠堤上向下滚落时,脸上及手脚都被树桩刺破多处。那人一动不动地绻缩在沟渠底,手脸及脚踝处都被鲜血染红了。
我一看,赶紧告诉小姑娘说,别乱动别乱跑,爸爸下去救那个人,他肯定摔坏了。
我几步下到渠底,冲到那人身边一边呼喊,一边轻轻的拍他的肩,他缓缓的睁眼看看我就又闭上眼。听到渠上有了嘈杂的议论声,我忙用四川普通话大声喊道:行行好,请您们下来几个帮帮忙啊,搭搭手,咱们合力把他给弄上去,他头上还在出血,这哪儿行啊!
伤者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头,身形壮壮的,那体重估计得有一百七、八十斤以上。右额发际线处有一道寸来长的口子,还在向外渗着殷红的血。我轻轻地托起他的头,然后蹲坐在地上,让他斜靠在我身上,把他的头搂在胸前。
听见我的呼叫声,坎上顺坡溜下来四、五个人,都是精精壮壮的中年人。大家把这沉重的身躯抬的抬肩臂,抬的抬膝关节,我抓紧他两边腋下,让他的头紧靠我怀里。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公路边上,这地方离采油厂医院还有老长一段距离,我立即去公路中央拦车。拦了四、五辆,其中有二辆车过来看了一下觉得太麻烦,又觉得血乎乎的会把坐垫弄脏,都离开了。
正急得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突然望见公路对面一商店门前锁着一辆“地盘车”(我们重庆称作板板车),我赶紧跑过公路去店里,告诉店老板情况后借到了那一辆车,推过公路。
众人合力将伤者小心翼翼抬上车,我把外衣脱下来垫在伤者的头下面。再把孩子也放车上坐好,并告诉她:宝贝儿,这爷爷摔坏了,我们送他去医院。你坐爷爷旁边扶住爷爷的头,他不能再受伤了好不好?小姑娘肯定地说,爸爸我行!
正在这时,一过路人大叫一声说,这(指伤者)是医院的老徐啊!快点快点。他也赶过来扶住车辕杠。
我来不及说什么,只给我闺女说一声坐稳了,拉着车就往前跑。拉车的过程中还得小心点,不了解伤者受伤的情况,车上还坐着我的小闺女……
在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后的精疲力尽之中,终于把伤者送到河口采油厂职工医院。
拉着地盘车刚冲进大厅门口就碰见一位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中年妇女。我急急忙忙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她听完后就去看伤者,刚一凑到跟前她就大声叫起来:“院长!院长!徐院长!快点啊……快点来人啦,徐院长受伤啦!”
我穿上血乎乎的外套,抱闺女安坐在地盘车上,慢慢往商店里走去还车。
天,还是那么高远还是那般醉人的湛蓝,
风,还是那么柔柔的还是那般如述的舒心,
阳光,还是那么艳艳的还是那么暖暖的拥着我。
因为做了这件好事儿,回家晚了一些,中午饭就做得迟了一点,我也没向家里人解释。
第二天我姐专门给我打招呼,晚饭早一点,饭后要去医院看望一个重要的病人。姐夫回家后两人就议论开了。
我姐告诉姐夫说:徐院长骑着车高血压病突然发了,就连人带车摔干渠里去了,幸好被一个路过的四川人救了,不然徐院长可能昨天就没了。现在徐院长一家及亲朋好友都被发动起来,要寻找那个救人的好心人。哦!对了,那个好心人带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刚从四川来的小姑娘满口四川话。
有一句俗语形容这场景:“无巧不成书”。
当然,我姐、姐夫很快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姐高兴得不得了,连说这事怎么这么巧!
原来,我姐家里欠徐院长一个大大的人情:有一次我姐夫病了,患急性肝炎什么的类似的病,必须尽快住院治疗。却又偏偏赶上病床紧张,还是多亏了徐院长出面协调,才解决了病床,让我姐夫的病得到及时治疗。我姐一直想还这个人情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这算不算得上是“无巧不成书”呢?“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