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的童年记忆里基本上屏蔽了母亲,没有太多印象。剩下的影子记忆都是对母亲的不满和抱怨,只感觉她一直在训斥我。犹记得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当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还是妈妈比较凶的面孔。那时候的我非常痛苦,想要找到答案,或者说想要找到让自己心灵解脱的途径。
自此我走上了自我探索的旅程,去探索内在小孩,重新审视我的童年,在系统排列的工作坊里探索我和母亲的关系。那时候感觉母亲是一个厚厚的壳把我整个包裹着,我想从里面出来获得自由,但又无法承受那种血肉剥离之痛。敏感的我早就感受到,生命里满满是父母的印记,特别是在自我探索的早些年,我能感受到那些无法言表的苦几乎要让我崩溃,那份“苦”并不是完全我的,是我从父亲母亲那里接过来的,并活在我的生命里的。而且,我心甘情愿。
直到遇到我的老师,在一次个案里,“亲眼”看到自己宁愿走向死亡也要去拯救自己的母亲,那时候才知晓,自己活过的三十多年,一直在重复同一件事,就是拯救母亲。我也开始意识到,我没有真正尊重母亲,没有尊重她的命运和她所承担的。我试图去拯救,而我的拯救并没有对母亲带来任何有益帮助,反而削弱了她作为母亲的位置和权利。
那时候,我尝试着站在母亲的角度去看,若是我的孩子耗尽自己的生命能量来拯救我,我并不会觉得任何一点幸福。这份认知让我开始慢慢回归孩子的位置。
每位母亲,都衷心地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好自己,活出一个漂漂亮亮的人生。每位母亲又不可避免地有自己的局限和无可奈何,想要给孩子最好,却发现自己有时候给出的是“伤害”和不尽人意。
每个人都携带着伤痛和沉重的家族业力,每个人都在能量和关系的纠缠里,在我们对此觉醒之前,完全是沉陷其中不自知的,所以我们给到关系中的对方,还有我们的孩子的是什么?只能是掺杂着伤痛的爱。
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认识到这一点,也发现尽管我生活在一个物质和精神条件都更优越的社会,我享受了高等的教育,看见了更广阔的的世界,我做的其实还不如曾经生活条件非常艰难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母亲。我的母亲,她非常坚韧,那么多的苦难都咬牙坚持过来,和父亲一起抚养三个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2017年,我曾跟随我的老师徒步负重从泰山走到青岛,365公里,行走11天。对于没吃过什么苦的我来说,那是一次艰难的尝试。我记得我走到诸城的时候,给我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正走着去青岛。当时母亲说:你个傻孩子,你哪能吃得了这份苦,日子过得好好的找这个罪受干嘛。
当时我就泪奔了,一路走一路哭。那是我第一次去感受母亲她曾经吃过的苦,就如母亲所说,我身体层面没有受过什么苦。在行走的路上,我的脚磨出血泡破掉,我的肩膀每天疼得不敢放下背包,每次停下休息时除了松口气心里同时也非常害怕,害怕自己没有勇气再站起走下去。平日习惯了睡懒觉的我在天刚亮就得收拾帐篷上路,这样中午很热的时候就可以休息。
尽管我当时的体验与母亲她曾经所承受的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在生活并不富裕的那个年代,父亲和母亲拼尽了全力,日复一日,辛苦劳作,抚养我们长大,送我们上学,想让孩子的人生“不吃苦”,他们又承受了多少?在徒步的路上,我才初次感受到那份艰辛和不易,而我曾经的抱怨也变得异常可笑。
现在回头来看我们父母那一代,最关注的确实是物质层面的,希望孩子有个健康的身体,有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体面的工作。这是他们不得不承受的意识层面的局限,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艰难的时代,那时候好好活下来就是一种奢侈和幸福,又有什么多余的精力来关注心理和情绪?
但是我却因为母亲的“不爱我”痛苦了好多年。在我感受到母亲的爱之前,她的所有的语言、行为和态度,我都认为是“不爱”的,我甚至因此抱怨和自艾自怜。这份“认为”让我把母亲隔离在我的世界之外,我回避、拒绝甚至怨恨她。在我能感受到母亲的爱之后,我又看到,那是多么深厚的一份爱。她给了我生命,又在艰苦的环境中隐忍着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养育我们长大。明明是同一个人,在我经历了情绪的疏通和意识的转化之后,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母亲。
我观察我女儿和我的母亲的相处模式,曾经一度非常困惑,为什么明明可以对我的女儿有那么多的耐心和宽容,两个人能亲密无间。而在我的童年,母亲却是冷漠和严苛的形象,用现在比较泛滥的心理学用语,是“给不出爱的”。而现在我已然明白,一位母亲,她总是在尽全力给孩子爱。她处于某种局限,也许我们看到的是不够,但是对于她来说,已经拼尽了全力。而对我的女儿,又何尝不是因为那是我生命的延续,母亲在她能够给出的范围,给了她最大程度的爱和宽容,就像当初她给予我一样。
于我而言,阻碍我走向母亲的那堵墙,也在慢慢倒塌。所有的心防,都是我们自己设置的。也许是曾经的一个伤害,让我们觉得无法原谅,慢慢在心里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墙,把我们的脆弱和无助都掩盖起来。我们变得更加对抗,愤怒、指责,试图去改变母亲。
而其实,母亲一直在那里,带着她最深厚的爱,在她的位置,所能给出的都给了,所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最好。
这是世间最伟大的爱,不是吗?带着自己的伤痛,努力克服着自己的局限,想去给孩子更多更好,想给孩子自己的全部。
当我成为一位母亲,当我想成为一名好母亲,我慢慢地开始懂我的母亲。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母亲的“不爱”,指责她们在心灵层面没有给予我们足够的支持?我同样也不得不带着局限去养育我的孩子,我也同样给了她伤痛,尽管我已经知道了很多如何不给她伤痛的道理和方法,依然无法避免。
接纳局限,接纳不完美,接纳母亲,接纳自己,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功课。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接纳孩子,接纳生命。
还是在一次比较独特的个案里,老师让我看到了今生的课题。经历了所有的伤痛,我走向我灵魂指引的方向。那一刻,我也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基于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母亲给了我生命,让我有了这所有成长和提升的机会,去面对自己的生命课题的机会,去化解和弥补我的过失的机会。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在母亲的子宫里的时候,在我觉得母亲并不欢迎我并不爱我的时候,我的母亲以她能够给出的方式,给予了我最大的祝福和生命的机会。
在那份爱面前,我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也是苍白的,甚至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无法报答的。所以我会带着祝福看向我自己的生命,看向我的孩子,看向更多的人。
今天是母亲节,感谢母亲给予我生命。现在我也作为一名母亲,把生命带给我的孩子。
我会把母亲给我的所有的爱和祝福传递给她,让她再传递给她的孩子。我以我的方式去表达生命要通过我表达的,也将给予我的孩子表达的自由和空间。
亲爱的妈妈,对不起,请原谅,谢谢你,我爱你。
感恩母亲,感恩生命!
祝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平安吉祥,福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