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最深的事情之一就是去姥姥家。
姥姥家院子很大,院里有各种果树:桃树、杏树、梨树、核桃树、枣树、桑葚树,等。
姥姥家院里的各种果树都很好吃。各种好吃的滋味我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好吃的是那棵杏树上的杏,水润香甜无比。杏核里的杏仁还是甜的,吃完了杏,砸开了杏核,吃里面的杏仁,是极为令人满足的喜悦与乐趣。
因为这些果树,尤其因为这棵杏树,我常常和大舅家的几个表妹吵架打架。起因总是谁嫌谁吃多了,怕把果子吃没了。争吵到最后,就总是争到这棵树的所有权。
我说这棵树是我妈小时候去地里干活时发现、移植回来的;她们说是她们的爸爸,也即我大舅,去地里干活时发现、移植回来的。我们争啊吵啊,直吵的骂起来,骂自己也不懂的很难听的话,叫大人们听了都害臊。
时常也不免打起来。小时候的我颇厉害,不怕打架,打的过她们。我最讨厌二表妹,时常借机把她打的大哭。为此,我也总招来姥姥及妈妈的劝导与教训。
她们的教训我倒不怕,但最令我沮丧的是我不会爬树。表妹们吵架打架都不是我的对手,但个个会爬树。她们在地面惹不起我,最后就不待和我吵了;她们“噌噌噌”几下就爬上了树,到树上去吃或摘果子。
较低树枝上的果子,我站在地上拿根棍子还能够着;但高处的果子,就全是表妹们的了。她们在树上故意吃的香甜,或者把它们扔给树下的妹妹;故意各种得瑟、得意,故意气我,真令我气急败坏。我只好回去找姥姥,以为姥姥考虑我是外孙女、是个外村来的亲戚,会偏向我,想办法怎么制止一下表妹们。
但我那善良、老实、憨厚的小脚姥姥,只会憨憨地看着我,笑着说:你也爬上树吃啊。
但我怎么也学不会爬树。最多爬两三脚,就爬不上去了。几年都没学会爬树。后来再被表妹们占了上风,爬到树上气我,姥姥只会憨憨地笑着抱怨我:你看你,笨得连树也不会爬,有什么办法呢?
姥姥所能做的,就是常常捡些树上掉落的果子,藏起来,等我去时拿出来给我吃。
我这辈子都没学会爬树,这算是我的一大遗憾。不过,我当时并没把我没学会爬树的原因归结为我笨,而是归结为:因为爷爷家院子里没有果树。爷爷家院子也很大,但只种长粗了可以卖木材的树,还有花椒树。这些树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毫无乐趣。爷爷家院里要是有果树,我天天爬、天天练,一定早就学会爬树了。
去姥姥家最开心的不是这些抢吃果树的事情,而是从姥姥村回我们村的路上。
北方的芦苇地并不多,但姥姥家村边,有一片大大的芦苇地。在我的印象中,那片芦苇地非常神奇。里面潮湿阴暗凉爽,有各种鸟叫虫鸣,还有我们穿行其中的沙沙声。
据说里面有一些不知名的鸟蛋,有很多可以吃的植物果实,各种各样的。每次进出姥姥村,我都要钻到芦苇地里一阵寻觅打探。至于在里面吃过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有些时候,想望比真实还要令人开心愉悦与激动。
每次在里面玩一阵,恋恋不舍地离开时,我都要折两三枝长长的芦苇。它们细长柔韧又有弹性,我拖着它们一路走五里地,跟着妈妈回我们村。
那时的妈妈一定年轻又美丽,可惜我完全记不得她当时的形象。年轻的妈妈在我的心里,遥远而模糊。
越快到我们村,我就越不开心、不愿意、变得沉重起来。回到那里,有严厉、可怕、凶巴巴、爱拉个脸、爱发脾气的爸爸;还得去上学;有时,还有爷爷的揶揄。
爷爷憨厚老实,也很疼我,但好像吃姥爷家的醋。我从姥姥家回来,爷爷经常开玩笑说:你怎么还回来呢?你姥爷家好,你住姥爷家别回来了多好。或者,有时候我生气时,爷爷动不动就拿我开涮,说:那你去你姥爷家吧。虽然爷爷总是笑着说这些话,像故意在逗我,但我总觉得爷爷对我去姥姥家有意见。
所以,每次最开心的,就是拖着那两三枝芦苇从姥姥村往我们村走的时候。没有了和表妹们吵闹的烦恼,还不到回去面对一个没有快乐的家的时候,妈妈在前面自顾自走她的路,五六岁到七八岁之间的我,便一个人拖着那两三枝芦苇,沉浸在最自我、又最忘我、也是最快乐的时光与世界里。
当时的我,总希望那段路永远没有尽头,一直拖着芦苇走。芦苇拖在地上的声音很好听,它响成了唯一的声音,成了我唯一的注意力。在我的记忆中,它竟也成了我儿时最深、最长、最奇妙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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