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城里接连失踪了六个壮汉了。
整座清莞城人心惶惶,愁云惨淡。太阳还未落山,街上已经没了行人。我搬出厚重的门板打算关门,却停在门前,看远处那个缓缓走来的人影。
青石铺成的老街两侧,一排枫叶似火。“她”一身白衣,乌发如墨,眉目如画,仪态很是风情万种。各家店铺里的老板伙计纷纷伸长了脑袋和“她”打招呼,又被自己婆娘拧着耳朵拽回去,临了还不忘低声骂一句“狐狸精”。
“她”只如未听见,眼睛看着我,离得老远就吃吃地笑着,唤道:“阿朱妹妹,让你久等了!”
我“咣当”一声把手里的门板放下,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数落道:“你在外面玩得可是痛快了!大清早,村北边的悍妇就拿着把杀猪刀闯进来,非让我把你这狐狸精给交出来不可,说要把你剁巴剁巴喂狗呢!”
“嘁,就她?”白洛嗤之以鼻,“她那男人,给我提鞋都不配!”
然后,他翘着兰花指,把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塞进我嘴里,媚眼如丝地说:“哥哥我为了等这颗葡萄,可是两天两夜没合眼呢!”
那暧昧的眼光像极了今天那个妇人手里拿的那把杀猪刀上糊满的猪油,黏黏腻腻的,看得我一阵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洛,一只道行颇深的狐狸精。一心想要成为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谁料变身时被雷劈了一下,不得不成了男儿身。但是他贼心不死,时常装扮成女孩子出去卖弄风骚,惹出一屁股的桃花债来,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
我呢,也是一个妖精,虽是桃花精,但从不惹桃花。
我是白洛偷吃的仙桃落下的树种,我们俩千百年来也算是相依为命。只是他太不成器,一味吃喝玩乐耽误了修行,一直成不了仙。
我损失了三百年道行和众多小妖精打斗了好几天,抢来一个霹雳果献给山神大人,他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清莞城将会有一场浩劫,到时生灵涂炭,城毁人亡。
于是,我乐呵呵地把白洛拽下山,以姐妹的身份在这清莞城里住下来,希望可以凭一己之力化解这场劫难,救民众与水火,到时定然功德圆满,早日成仙。
可是白洛这只骚狐狸,从不把这事放心上,只知道出去风流快活。这不,城里接连有人失踪,说不定就是这场劫难初露端倪,可是他倒好,竟然去等什么水晶葡萄!
“你还想不想成仙了?”我边吃着葡萄边气鼓鼓地怪他。
“干嘛要成仙?这样不好吗?”白洛跷着二郎腿眯着桃花眼问我。
“嗯,这个……”我一时语塞。貌似这样也挺好,两只妖怪整天吵吵闹闹却开开心心。
“我不管,你必须成仙!必须!听到没?”说不过他,干脆耍赖,反正他最后都得听我的。
02
城外十里,鹤鸣轩。
听说这里早年是文人雅士谈诗论道的地方,后来发生过一场火灾,渐渐荒芜,人迹罕至。
许是我托大了,失踪事件到了现在,我竟然毫无头绪。将这清莞城方圆百里查了个遍,只有这鹤鸣轩隐约有股黑气,像是有妖在此。
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秋风卷动未落的树叶“沙沙”地响,让我没来由的心底发麻。没办法,白洛不在身边,总觉得底气不足。
这只臭狐狸,又不知跑哪浪去了,好几天没回家了。
不清楚对方底细,小心为好。我轻轻地落到院子里那棵老树的枝桠上,伏在那里,静静地打量四周,不敢轻举妄动。
满院荒草凄迷,间或有两声夜猫子的叫声,更是平添了几分恐怖。
等了好久,不见任何异动,我犹豫要不要离开,明日再来。
突然,远处一点星火幽幽亮起,周围也次第亮了起来,却是很多十四五岁的美少女手里掌着灯聚过来。秋风瑟瑟,那灯也不见闪烁。
刚才这些美女都是躲在哪里?我庆幸自己没有跳下去。
耳听丝竹之声传来,一群人言笑晏晏地走近,登上最高的那座楼,席地而坐。
坐在最上首的是个穿绿罗衫的美女,两边各有一个小丫鬟伺候着。她的对面是个男子,看着有些面熟。
我揉揉眼睛,再看,果真就是那白洛。只见他一改往日的矫揉造作,落落大方地坐在那里,侃侃而谈。逗的绿衣美女不时掩嘴微笑,无限娇羞。
好你个白洛,丢下姑奶奶在家里守着清锅冷灶,自己倒跑来快活来了!看我明天不把你丢给那些泼辣货,让她们把你剥皮拆骨了才好!
我心里这样恨恨地想着,悄无声息地离开。
03
在第十个壮汉无故失踪后,总捕头张义伦敲开了医馆的大门。
他虽是捕头,不仅捉人,也会捉妖。
到这清莞城的第一天,我与白洛就与他有过会面,双方约定:在不做坏事的前提下,我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可是这次很巧,这十个壮汉都曾经爱慕过白洛,他们的婆娘也都来医馆闹过。
任谁都会觉得这不是巧合,除了我。
白洛只是爱装扮成女人,过一过做女人的瘾。但他可不喜欢男人。不喜欢,自然就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生气杀人。
“总捕头这次是白来了,我与白洛并未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冷冷地把他拒之门外。
他笑了,深不可测,和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很不协调。他说:“昨夜更深露重,姑娘在鹤鸣轩外守候多时,身体可还好?”
我大惊失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知昨夜一切皆落入他的眼中。却也不慌,放他入门,沏一壶茶给他倒上,在满室茶香弥漫中,两人相对而坐,慢慢聊来
“张大哥既然见了,就更应该知道这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贪玩,却无害人之心。”
嘴里说着这些话,心里却在发苦。白洛啊白洛,你与别人风流快活,却要我帮你消灾挡祸,姑奶奶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张义伦放下茶杯,抬头看我,认真地问:“姑娘可知道这失踪的十个壮年男子皆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正好可以摆成十方阵,妖者得以成仙,死者可以还魂。”
十方阵?成仙?还魂?这个我闻所未闻。但既然如此,这事更不可能是白洛做的,因为他不想成仙,也不需要还魂。
看我如此笃定,张义伦举起茶杯,到了嘴边又放下,很是犹豫,欲言又止。
“张大哥有话尽管说,不必顾虑太多!”我说,执起茶壶给他续上热水。
“姑娘大概不知,那梨树精和白洛原是旧时相识。后来一场大火烧了本身,不得不一缕幽魂寄托在荒草间苟活。此番白洛摆这十方阵一是为了成仙,二是为了帮她找到实体安居。而你是最好的选择。”
我心里一震,手不稳,茶水就洒了出来。不会的!不会的!白洛与我情深义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张义伦叹口气,说:“姑娘若不信,我们来打个赌可好?今晚白洛回来,定然会邀你明日前往鹤鸣轩,因为十方阵驱动须有草木精灵为引,他想要牺牲你换来他想要的一切!”
他言之凿凿,我凄然一笑。好,就赌一赌!我倒要看看,这千年相守是不是一个笑话!
04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白洛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点亮灯,看到我吓了一跳,随即过来握着我的手说:“你这是干什么?也不怕受了风寒!”
他的手好温暖!我竟有些贪恋。
我说:“我在等你!”他愣了一下,不正经地笑道:“阿朱终于怀春了吗?”
看我不语,他收住笑,把我的两只手都握在他的手心,正色道:“阿朱,明日里我带你去见一个故人可好?”
我的心沉了下来,声音冷得凝重,说:“好,去哪?”
“鹤鸣轩!”他柔声答道,就连眼睛都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可惜这温柔不是为我,是为了那个一身绿衣的梨树精吧?
我的心像银瓶炸裂一样四散粉碎,疼痛就像落雪,沸沸扬扬却无声无息。
05
张义伦的家在城外,小小的院落,简单朴素。
我见到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我说:“你是对的”。
是的,一切都和他预测的一样。白洛果真今晚回来,也果真邀请我去鹤鸣轩。可惜我没有勇气跟他去,也没有狠心用张义伦教我的方法置他与死地。
我最终一个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一路逃到张义伦这儿,只为承认我输了的事实。
醒来,浑身缚满绳索贴满符咒,动弹不得。
周围摆放着十个人头,皆怒目圆睁地看着我,正是那失踪的十个壮汉。张义伦站在一边,面目狰狞,那日的一身正气荡然无存。
见我怒视着他,哈哈大笑,说:“你可真是傻,这么容易就上钩了,让我好没意思!哈哈……可惜,本想借你的手杀死白洛,你却太不中用!”
“人是你杀的,阵是你摆的,还想要嫁祸给白洛,你可真是卑鄙无耻!”我气愤地说。
因我一时相妒,轻易就中了他的圈套,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张义伦并不生气,反而心情大好。指着阵中心那个好似睡着的女人对我炫耀:“等一会,我就用你的命催动这十方阵,阴阳倒转,起死回生,我娘子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而这个黑锅,交给白洛去背是最合适不过了!”
我闭上眼睛,心里谓叹:其实邪恶,才是这世间无坚不摧的利器。
张义伦嘴里念念有词,我只觉得心神恍惚,身与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生拉硬拽得马上要分离,整个身体剥皮抽筋一样疼。
眼见阵中心那个美貌妇人渐渐坐起身子,我的身体却慢慢变得通透。
罢了!罢了!吾命休矣!
正在这时,一个绿色身影过来,提起一个头颅摔得稀巴烂,妇人的身体立刻又直挺挺地倒下去。下一刻,白洛已经把我抱在怀里。
尾声
白洛说如果我真的魂飞魄散,他定会要整个清莞城来陪葬。
这就是山神大人所说的劫难,幸好没有成真。
山神大人说,千算万算,没算出这场劫难应在我们身上,差点酿成大错,真是天机不可泄露!罪过罪过!
我差点灰飞烟灭,白洛差点成魔。成仙这事我可是不敢再想了。
正经起来的白洛很好,上的厅堂下的厨房,不仅秀色可餐,而且任劳任怨。
还有璃茉,也就是那个梨树精,看上去是位美娇娘,其实也是位须眉。唉!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上次他和白洛救出我后,便一直赖在九幽山上不走。一有空闲便跑来叨扰我。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他都是栽在鹤鸣轩的两棵树。因为日日听经,种下慧根,修成人形。本来我们俩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不成想白洛却闯进园中,并与我一见如故,从此就剩下璃茉一妖孤苦伶仃。后来鹤鸣轩失火,两株树被烧,只剩一缕幽魂无处安放,白洛便从天庭偷来两株果苗,让我们可以重新修炼。只是我被带到九幽山上,他却被遗弃在了鹤鸣轩。
是的,他用的是“遗弃”这个词,幽怨颇深。
如此说来,我年年桃花开,白洛却是千年相思长。他未曾成仙,却是为我所累。
白洛却说:“成仙干嘛?这样不是挺好!”
嗯,确实挺好。如果能把璃茉这个伪娘赶走更好,省的他整天在我耳边碎碎念“阿朱妹妹,我越是看你家白洛越是好呢!你说他怎么就成了个男的呢?那雷为么就劈得那么不是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