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虽然物质贫乏,但是有父母浓浓的爱,不曾有忧虑,不曾有悲伤。只要说到童年,我就会坚定的说,那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快乐的时光。
长大后,回忆童年仍旧是美好的。但有时候心里会有一丝不畅,那丝不畅是我小时候不能懂的,更是我小时候只知道没心没肺的玩耍时忽略掉的。直到长大成人,才知有些事其实已经在自己似乎无忧无虑的童年里刻下了伤痛的烙印。
母亲生下弟弟那年,我大概是五周岁。刚对这个世界懵懵懂,也好似刚记事。
母亲说,我弟弟生下来很漂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人见人夸,人见人爱。可是我这些都没有了印象。只记得弟弟在一两个月的时候,妈妈经常带他去找赤脚医生针灸。
我对弟弟最深的一次记忆是,那个时候也没有交通工具,去给弟弟针灸的地方距离我家有三四公里。妈妈便把弟弟包裹好,带着我,哥哥还有姐姐一块去赤脚医生那里。
一路上,我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走走跳跳,叽叽喳喳。我记得弟弟由妈妈和哥哥姐姐轮流抱着,我只是拿着一大包为弟弟准备的由一些破衣服剪成的尿片。我在乡间小路上弹跳着走,我倒着走,多少年后,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情,除了快乐就是美好。我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还留在记忆里的是,到了医生那边之后,原以为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弟弟肯定已经泡在尿水里了。可是我们把弟弟的襁褓打开,尿布却像被晒过太阳的棉被一样,干巴巴,热乎乎的。
我的大脑里的片段记忆,好似记得大人们时不时围着弟弟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时候,我太调皮了。孩童的世界除了玩耍就是玩耍,那曾理会大人们在做什么。
再后来,妈妈带弟弟看医生,便不带我和哥哥姐姐一起去了。而是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妈妈一起去大医院给弟弟看病。
再有一次较深的记忆是,那年冬天,有一次爸爸带着妈妈从医院回到家,意外的发现这次没有带弟弟回来。
我记忆里的悲痛点就从那里开始的。过上一段时间,妈妈就会断断续续的说,把弟弟埋在了河沿上一个地方。可是妈妈刚离开不远,迎面碰到一个人,那个人说,给孩子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否则孩子不好托生。妈妈又返回去给弟弟脱掉棉衣,然后把棉衣放在了他小小的坟头上。
妈妈总是说觉得很奇怪,一个过路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孩子的事的。可是等她返过身,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妈妈还说,后来她从那里经过,发现给弟弟脱下来的棉衣高高地悬挂在一棵干枯的大树上。她想一定是哪个淘气的孩子弄上去的。
妈妈后来又说,再次经过的时候,小棉衣上挂上了雪花。白花花的,触目惊心。
母亲大概隔上几天就会絮叨一次。每次她絮叨的时候,伴随的都是汹涌的眼泪。我们姊妹三个围坐在母亲身边,被巨大的悲痛笼罩着,眼里都布满了泪花。那个时候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心像锥子一样在扎。我竟然有个想法,希望妈妈不要说这些,因为我小小的心灵似乎难以承受这些。
可偏偏母亲就像祥林嫂一样,嘴上总是不停地在说,乡里人都说孩子很漂亮,孩子总是没尿水,可是喂他奶水,他也不好好吃。孩子埋在河沿上,爷爷让她不要回头,可是她走了没多远,遇到一个人说,他说给孩子把棉衣脱下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刚埋了一个孩子……
妈妈一哭,鼻涕也跟着流,她一遍遍揩鼻涕,还有时候使劲用手捶打自己的胸膛。我们也好痛,跟着母亲哭得稀里哗啦。
可是我太没心没肺了。只要妈妈不提起弟弟,我转身就忘了,然后和小朋友们玩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随着我上学和慢慢懂事,妈妈絮叨弟弟的事渐渐少了。等我上了高中还有大学,她似乎就没再提起过了。
但终归母亲那些痛不欲生的眼泪留在了我的童年记忆里。年纪小时,我不懂她的眼泪,每次哭她还总是要背过气似的。等我长大了,母亲不再提弟弟了,我却在偶然的时候,弟弟模糊的记忆便撞击我的大脑。
我的心里也会默默的想,弟弟如果活到现在,应该也成家立业了吧。弟弟也应该像爸爸一样高大吧。弟弟会不会上学也会很争气。是不是有人欺负我的时候,弟弟也会像个男子汉保护我这个姐姐……
想起这些,心中划过一阵剧痛。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妈妈那时候经历的失子之痛比自己死一次还要难过。要知道,妈妈其实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家中生活不管多么艰难,养育我们几个孩子多么艰辛,她都没有掉过眼泪。可是唯独失去了弟弟,她撕心裂肺地哭了好几年。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世界上什么痛都可以承受,唯独失子之痛,才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承受的悲伤。不止一次听到有些母亲说,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孩子的命。
如今母亲已经两鬓斑白,步入暮年,可是我给她关爱太少了。至少幼时我没有超大的共情能力帮母亲承担那些她生命中难以承受的痛。我想我真的要好好弥补我童年时的不懂事,给母亲关爱,耐心地听她絮叨,解她心灵上的苦闷,更要给她一个宽阔的怀抱,让她心安,踏实,在有生之年,再也没有痛哭,没有悲伤,而是一片光明,一片温暖。